“不知所谓！”夜重华冷哼着训斥了一句，垂下头看了看她指尖灼烧出来的水泡，冷冷道：“逞英雄的人都不怕疼，我懒得理你。”
然而夜重华显然低估了苏蓁的脸皮厚度。
他刚一转身，苏蓁拉住了他的袖口，软着声音道：“我疼。”
夜重华拉住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刚要甩开，苏蓁又重复了一句“我疼啊！”继而将手递到他面前，就差没眼泪汪汪的求安慰了！
夜重华一秒破功，再也严肃不起来了。
他拉过苏蓁的手轻轻吹了两下，本就身量极高的人微微弯着腰，就连身上的贵气都收敛了许多，像是给他整个人渡上了一层柔和温暖的轮廓。
微温的风拂过指尖，微微有些痒。
苏蓁下意识的抽了口气，夜重华凉凉的扫了她一眼，手指划过她指尖的那几处水泡，手指上的伤痕却奇迹的全都愈合了。
上古神邸的再生之力，这还是苏蓁第一次这样真切的感受到，这种活死人肉白骨的力量。
或许是一直被他握着手，苏蓁的脸颊微有些烫，紧接着又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大有星火燎原的架势。
苏蓁讪讪的收回了手，却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将夜重华握住：“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还去长安么？”
“万人坑不算是小事，同时死去这么多的人，我在幽冥地府不会一点儿的感应都没有。看这些白骨的腐化程度，也确实是我在职期间内发生的。”
夜重华沉吟半晌，终还是皱着眉说道：“除非，是有人同时将这些人的魂魄吸走了。”
“将魂魄吸走了？”苏蓁倒抽了一口冷气。
纳取亡灵的魂力修炼，这是恶鬼才会使用的修炼法门，吸食的魂力越强，法力的提升便越大。
在苏蓁急于报仇的时候，她甚至也想过要尝试这样的办法提升力量。好在当时的夜重华将她拦了下来，才没让她走上这样的弯路。
要知道，不是自己辛苦扎实修来的法力，对自己总是会有影响的。
这样的影响，在初期不会显露出来，可越往后约会出现的强烈，甚至会迷失人的心知，以至于走火入魔。
这也是当初苏蓁三思三思再三思，也没敢使用这种方式提升自己的原因。
而今，世间出现了这种修炼方式导致的万人坑，可夜重华竟一直没有发现，这也不得不说是做阎君的失职。
之前救那娼女子时从幽冥地府调来的生死簿还在夜重华的手中，他连忙翻开，用法力翻阅书页，打算翻找这坑中埋葬着的万人。
在阎君的法力加持下，书页被翻的劈啪作响，里面的字迹显露出冰冷的黑光。
半晌，夜重华才收回法力，脸色凝重的很。
夜重华虽说平日里不苟言笑，却也很少见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难，看样子，这万人坑的事委实有些不好办。
苏蓁走过去，轻轻握了握夜重华的手指，安慰他：“怎么样，和我说说。”
“不太好。”夜重华缓缓摇了摇头，却再一次的施法翻开了生死簿。
苏蓁怕打扰到他施法，便没有去问。只见夜重华连翻了三次生死簿，最终还是放弃：“生死簿上，根本没有记载这些人的姓名。”
闻言，苏蓁也感知到了事情的凝重。
没有记载这些人的姓名，那就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用大法力生生将这些人的名字从夜重华手上的生死簿抹除了。
要么，便是这万人坑中的尸骨，并不是普通的凡人，而是仙神佛陀。
三界之中的生灵，除却归属天帝管辖的神仙与梵境佛祖管辖的佛陀，其余都会记载在夜重华手上的这本生死簿上。如此说来，就只剩下第一个可能。
又是谁，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能避开夜重华的耳目修改生死簿呢？
苏蓁突然发现，就连固若金汤的幽冥地府，都未必是真的安全的。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能够翻云覆雨的手，一直默默的操纵着这一切。
夜重华垂目下望，好一阵才声音不高的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很久之前我曾说过，你是因果之外的人？”
苏蓁的身子蓦地一震，疑惑的望向夜重华。
“就算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四阴之女，也不可能会带有这样强烈的煞气，我将你引渡回幽冥地府的时候，特意在三生石上查阅过你的前世今生。”夜重华道。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加以避讳，苏蓁也从不介意，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可二人却生生体会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细碎的阳光撒在水面上，也有部分洒在了夜重华的眼底。
那些清浅的浮光似是能够映出一片血雨腥风，可仔细去看，他的眼睛里，也就只有苏蓁一个人的影子。
夜重华嘴唇动了动，复又开口：“我当时查阅你的前世今生，均没什么不妥之处，当初我甚至一度误以为，你是天赋异禀。”
“可后来，你与地藏王菩萨前往西天梵境修行的时候，佛祖却说，你是个没有因果的人。我再次查看三生石，结果却已经与第一次截然不同。”
夜重华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而此一口气说完，未免会显得语气有些急躁。
他所说的这些事情，苏蓁自己自然也想过，在西天梵境那些时光，在她终日担忧着自己的生死时，却也在心中想着自己究竟是谁。
也在想着，那个私自篡改她命数的人又会是谁。
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苏蓁依旧没有弄清楚她最想知道的那些问题。
很多的真相，就像是被埋藏在泥土之下的文物，只有一层层破开外面的机关与尘封的土壤，才终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苏蓁抿了抿唇，突然问及到：“重华，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黄泉之镜中层看到的那个人？”
夜重华淡淡的回视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二人便已经明悟了一切。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这样的万人坑，我不认为会只有一个，还是走一走附近可疑的地方，是不是还有什么被我书漏掉的东西。”夜重华说道。
这一趟来凡世，二人本意只是游玩儿，等到喜服赶制好了，二人便欢欢喜喜的回幽冥地府成婚，
没想到的是，原本甜甜蜜蜜的蜜月，却生生被二人过成了探案，这一路上就差没劫富济贫报效朝廷了。
河道下层层叠叠的白骨已经搁置经年，被苏蓁一支火箭轰过去，已有不少化为齑粉。
可还有一部分，却还坚强的横置在水下。
或许再有数十年的光阴，这些白骨也会被尽数风化为一捧齑粉。这些还没来得及出现就已经消失的名字，就连最后一点存世的证据，也就此灰飞烟灭……
苏蓁无端感伤，她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明亮的天光，却又将这些感伤尽数压回到了肺腑之中。
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态，就算是她有通天之力，也不能让所有人都重生。
她更不能这样做。
苏蓁掌心一抬，一枚火种从指缝之中流出，落在了水面上，将尚未焚毁的那些白骨尽数烧毁。
红莲业火似是有灵，焚尽一切罪恶的证据，却偏偏远离了二人所乘坐的游船。
烈火之下，一切痕迹就此消匿于虚无。
经历了这么一遭，二人游山玩水的心思也被败坏了个干净，再没有玩下去的心思了。
夜重华召来一片云头，又打了个响指。二人驾云离去，船上的一干人等慢悠悠的醒了过来，各自捂着自己的脑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怎么在船板上睡着了？怎么回事儿？船怎么不动了？”
“恩？怎么都睡着了？我们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那些不该存在于他们记忆当中的东西，均已被夜重华的一个响指消除的干干净净。
长安城中，丝竹声靡靡。
苏蓁二人并未急着出城，而是在城外的树林中留了一阵，召来了花想容等人调查万人坑的事情，这才选择进城。
黑白鬼使与一干渡魂使并没有多想，夜重华怎么吩咐的，他们便怎么去办事了。
唯有花想容，像是看出了几分端倪。
离去之前，他深深的看了苏蓁和夜重华一眼，最终还是领命离去。
夜重华没说什么，虽说面上不露，可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未雨绸缪是好事，可若杞人忧天，便未必是好事了。夜重华多留心了些，又着人带了封信给西昆仑君带过去，这才与苏蓁入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灯火葳蕤，十里花灯照亮了夜空，给人一种繁华喧嚣的感觉。
比之前朝洛阳，长安城确是要更繁华一些。在这里，夜不闭户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就算不是逢年过节，也有打扮的漂亮的女孩子点着口脂花黄上街游玩。
长安，可谓是人人心中都向往着的地方，苏蓁亦然。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并未用法力隐匿身形，而是在人挨人人挤人的街道中一步步的向前走着。
往来的人群密集，不免要拥挤一些，夜重华只好侧过身子，替苏蓁挡上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