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绝大多数的时候，夜重华都还是绅士且会照顾人的。
他右手拢着苏蓁的右边肩膀，用手臂将往来的人全都分隔开，左臂时而抬起挡一挡迎面而来的行人，双臂宛若铜墙铁壁，将苏蓁护在中央。
二人都是仙身，在人群中又不会被挤痛挤伤，可夜重华这保护似的动作却极大的取悦了苏蓁。
让她有一种感觉，就算是她已经拥有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能力，在夜重华的眼中，她也永远是那个可以被保护的。
一路走过去，路边有卖冰糖葫芦和小肉丸儿的铺子。
夜重华掏钱买了一份肉丸给苏蓁当零嘴，掏出了几个铜板道了声：“不用找了。”
几个肉丸子自然不会这么贵，卖丸子的小厮见闻言，眉开眼笑的抽了张油纸卷了卷，还多夹了几个丸子进去递给苏蓁：“两位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
苏蓁尝了一口，丸子炸的软硬适中，带着点香甜，味道倒还不错。
她用竹签子扎了一枚给夜重华递过去，夜重华高冷惯了，自认不会与苏蓁分食这些街头小吃，便摇了摇头。
见夜重华摇头，苏蓁识趣的不再递给她，而是自己拿着：“小哥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是外乡人？”
“平日里总在长安城里的一看便知是熟面孔，二位眼生，想是第一次来长安吧。赶巧，今儿有舞狮会，二位若是不急着回客栈落榻，倒是可以去看看。”小贩说道。
被他这么一说，苏蓁才发现，今日的长安城确实有些喧嚣，想是有什么大型活动似的。
既然本地人都说有意思，他二人无事，便也跟着去凑个热闹。
夜重华一路上紧紧的牵着苏蓁的手，没走一会儿，就看到了梅花桩上左右辗转腾挪跳跃的红狮子。
舞狮的人倒也是个练家子，就算是不看脚下的梅花桩，也能准确的分辨出方位，稳稳的踩在该踩的位置。
苏蓁一边嘬丸子一边抬起头来看高台上的表演，倒是看得入神。
这些凡间的玩意儿，按理说很难进他们这些神仙的眼，可为何……
苏蓁猛地一下警醒，连忙偏过头看向夜重华，便见身边这人也惊醒了过来，二话不说抓住苏蓁的手腕儿，想也不想的向人群之外冲去。
不知何时，高台前已经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络绎不绝。
大部分的人都带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鬼脸儿面具，夸张的油彩勾了之下，将面具反衬的益发滑稽可笑。
能同时迷惑她与夜重华的心智，可见来人不简单，二人不敢走散，苏蓁也紧紧的拉着夜重华的手：“来人是谁？”
“不清楚，如此强大的幻术，就连我也不曾见过。”夜重华凝重的拨开人群，边走边道。
可那人群，却像是挥不开的泥沼一般络绎不绝的涌上来，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将二人给堵了回去。
若说方才二人还能气定神闲的看待这一切，现在便真的有些慌了。
夜重华的掌心难得渗出了一点汗水，那些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面具不再灵活，那些人的动作也开始僵硬，像是一群被人操纵着行走的丧尸。
“跟紧我，千万不要走散了！”夜重华想也不想，抬手一掌推出去。
仙者不能对凡人使用仙术，可不知何时，二人已经堕入了着足以能够以假乱真的幻境之中，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让夜重华感觉到慌乱。
四周的人群像是被夜重华这一掌拉开了引线，全都妖异的笑着向二人冲过来。
在陆地上断然不行，这群人数量太多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苏蓁抬手捏了一朵小云将二人载起，终于摆脱了泥沼一般的人群。
无数蝗虫般的人群在下面蹦跳着，想要将飞上天去的二人抓下来，苏蓁自然不会如他们所愿，指尖一动将云朵升得更高：“得想个办法出去。”
“我来试试，你专心御云。”夜重华说道。
苏蓁点头，便见夜重华手掌一动，掌心顿时出现了一个婴儿头那般大的黑洞。
一柄刀锋黑亮的长刀从洞中探出，颇有灵性的将刀柄送到了夜重华的手中。
夜重华反手握住斩魄刀，小臂与大臂几乎崩成了一条直线，径直劈向了黯淡无光的苍穹！
风的声，人的声，仓促的鼓点儿声，在这一刻尽数停了下来。
苏蓁垂头望向苍穹，虚假无光的天幕被这一刀尽数斩破，露出原本该有的样子。清冷的圆月，明亮的星子尽数挂在天际，熠熠生辉。
而那些戴着面具的人终于消失不见，还了这周围一个安静。
苏蓁一口气尚未喘匀，却见夜重华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与她背对背的站着：“这依旧是幻境，不要大意。”
依旧是幻境？
苏蓁突然紧张，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的攥拳，却捏到了在镇子里买来的肉丸子。
油纸里包着的丸子还是温热的，说明至少在这个时候，二人还是尚未踏入幻境的。
这世间真的会有如此功法卓绝之人，能在夜重华和苏蓁二人全都感觉不到的时候，将他们纳入一个精心设计过的圈套中么？
这实在是有些惊悚。
若是说二人刚一踏入到长安城中便陷入了幻境，那还能说是二人疏忽大意。
可二人已经走了一段，这就只能说是二人技不如人了。
苏蓁抿了抿嘴唇，抬头一看天幕与脚下的虚无，突然醒悟了夜重华所说的“二人还在幻境之中”是什么意思。
但凡是有些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月明星稀”这个道理。
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周围的星子被明月掩去了光芒，是不会太过明亮的。
而今日的夜晚不仅月光明亮，就连星子都明亮的很，不是幻境还是什么？
就算是再完美的幻境，也不可能将所有的细节都做的与现实之中一模一样，总还会有些异样的地方。没想到夜重华竟如此心细，一眼便看出了周围场景的不妥之处。
二人相互交付这后背，却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能够创造出这样一方幻境的人，必然是人中龙凤，此刻二人心里也没底儿的很。
敌在暗我在明，这本就是对自己最不利的战场，更别提是面对如此强大的一个对手了。
夜重华的刀一直没有收起，只倒提在手中，对着苍穹冷笑一声：“你是想要掩盖你留下的那些东西是么？你若是不多此一举，我怕是还不能发现你是谁。”
他并不是个擅长于心理战术的人，此时开口与对方对话，就连苏蓁也有些震惊。
便闻夜重华开口道：“吸食凡人的生魂修炼，这是只有幽冥恶魂才会干的事情，也只有出自幽冥的恶鬼才会疏忽星月同天这个漏洞。是么？”
四周无人应声，就连风声都几乎不闻。
二人似是置身于一处芥子之中，漫无边境的黑暗一点点蚕食着二人本就为数不多的冷静，像是要将二人生生碾压击碎在这虚空之中。
苏蓁能做的，就只是在这一刻与夜重华脊背相贴，替对方警示着这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半晌，就在二人认为不会再有回应时，一个带着些许玩味的声音终于传来：“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夜重华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抽刀便砍。
在这片幻境之中，苏蓁双脚发软，似是踩在了云端。
夜重华手中的斩魄刀舞的呼呼生风，不知为何，她却分毫使不出自己的力气。
是中招了么？什么时候的事？
眼前，夜重华已经与因在虚空之中的那个人过了数招，破空的兵戈之声不绝于耳。
苏蓁强镇定这心境，双眼遍布猩红的血丝，恶狠狠的盯着夜重华与之交手的方向，不动声色的调集起全身全部的力量。
红莲业火从脚下蔓延开来，直冲向二人交手的位置。
就在这一刻，虚空蔓延出一个硕大的黑洞。
红莲业火所向之处，一切的场景全都化为虚无。
天幕上虚假的明月与星子被焚烧殆尽，脚下却突然绽放出一片灼灼的彼岸花海。
花海绵延所向，一侧是滚滚奔流的忘川之水，去往苏蓁所目视不到的地方。忘川的尽头，镇着女娲娘娘留下来的天地灵鼎，散发着柔和的豪光。
身后，是平地高起的地府正殿，没有四处可闻的哀嚎之声，这天地之间宁静的，宛若一幅水墨画卷。
“你到底是谁！”苏蓁咬牙切齿的诘问道。
虚空之中走出一个人，浑身都包裹在一片黑雾之中，叫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他一步步的走上前来，向苏蓁伸出一只手：“苏蓁，我是来接你的人，只有我，才是那个有资格与你并肩而立的人。”
“你是这世间最好的，你现在所拥有的这些东西，都配不上你的高贵。”
“呵……”苏蓁一声冷笑：“夜重华在哪儿？”
那人影唇齿开合之间，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之中带着的轻慢，叫苏蓁所不喜。
“夜重华不会回来了，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是我亲手为他设下的坟墓，他将会永世葬身于此处，不得超生。”野人突然笑了一声，伸出手：“你愿意和我走么，如果你愿意，这便不是坟墓，只会是他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