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直穿金陵城,二人此番前来金陵,为的也是能够感受一下游船画舫的美感,自然也要坐一坐游船再去长安。
苏蓁乃是土生土长的洛阳土著,从待字闺中到尊为皇后,短短十几年的光阴之中,坐过游船,却也未曾做过这么大的画舫。
高阔的画舫顺流而下,荡起数尺高的浪花,重重的拍在两岸上。
饶是河水昏黄,隐约也能看到游鱼游过,惬意得很。
夜重华财大气粗,最是不差钱,反正他挥挥手都会向地上掉金子,索性便租下了一整条画舫,只有两个人外带一名船夫,游玩儿倒也恣意。
船夫还当二人是外地前来游玩儿的商贾子女,敲了二人一大笔银子后倒也算是尽职尽责,一路上给二人讲着此处的风水人情。
有水的地方便会有风,苏蓁坐在船头上,长而直的发丝被为风扬起,远远看去竟给人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她坐在船板上,双脚自由的垂下,却够不到下面的流水。
越北行人烟稀少的地方,运河之中的水流便难得的清澈,就连身子透明的虾子都隐约可见。
苏蓁惊奇的望着睡下,远远的唤夜重华道:“你快来瞧瞧!水里有虾。”
夜重华正坐在舫中饮酒,他性情清冷,不是个能和苏蓁一起玩闹的性子。奈何架不住苏蓁几次唤他,只好起身走了过去。
便见清澈的河水之中,画舫游过之处时而有虾子蹦起,溅起的水花甚至打湿了苏蓁的衣角。
“姑娘,此处的水域辽阔,时而会有捕鱼船游过此处,从河水中捕来的虾子和大鱼便全都送到长安售卖,新鲜的很。船舱下有鱼竿和面饵,姑娘若是觉得有趣,可以自己钓一些。”
跟船的老渔夫看出了苏蓁的欢喜之色,如是说道。
任谁看到了新鲜的东西都会想要亲自尝试一下,苏蓁也不例外。此时听说船舱中有鱼竿儿能够钓虾,苏蓁顿时一阵手痒,用手肘撞了撞夜重华:“快去帮我拿一下。”
比之苏蓁的欢喜,夜重华便显得有些恹恹,没有精神了。
他并没有很喜欢这世间的美景,但却喜欢苏蓁的笑,此时见她兴致如此之高,眸子中也难得的攒了几分笑意。
夜重华施施然的站起身,嘱咐了一句,便走回船舱找了两根鱼竿儿和面饵过来,拎了一只木桶与苏蓁一起钓虾。
画舫游的不快,这些野生的鱼虾平日里也捞不到太多的食物,此时看到从天而降的面饵自然全都忙不迭的前去争抢。
没过一会儿,二人便收获了小半桶的透明大虾。
夜重华心中着实感叹,她与苏蓁在一处的这段时间里,凡世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事情都做过了,也算是经得起大风大浪。
身为尊神与凡人打架,坐在船头陪苏蓁钓虾,敢问世间还能找出第二个比他还多才多艺的神仙么?
夜重华扪心自问,绝对没有。
苏蓁开开心心的生了一把火,将挑了虾线的龙虾串成几串架在火上烤了,还好心分给了船夫几串。
这种河中野味对常年出海的人来说,早已经吃的腻了,甚至还不如一碗白米饭来的叫人舒坦。可对于苏蓁来说,物以稀为贵,这亲手钓来的鱼虾自然比什么都美味。
她倒也不是贪恋那么一口美食,而是贪恋这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罢了。
做一个凡人有什么不好?有七情六欲,又能饱览这世间的美景,不必天上无欲无求的神仙幸福多了?
天上的神仙想下凡,凡世的凡人想修仙。这世间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管得到了什么,总还是想要去求更好地吧。
二人吃了几只烤的半糊的大虾,倒也没在用什么。
傍晚,船夫在船尾早早睡下,将暖和避风的船舱让给了苏蓁和夜重华。
可二人却觉得船舱里闷得慌,哪有外界的风景万般美好?待到银月初生,漫天星子洒落银河的时候,便全都跑到了舱外区,二人并肩躺在一处,望着苍穹之上绝美的星空。
苏蓁指着北斗七星,以此将每一刻星子指给他:“天珠,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天边最亮的那一颗是天狼星,在凡世人眼中主杀伐。”
“凡世的宫廷都会设有钦天监,便是观星测位的官职,他们都说天狼星乃是不祥之星。一旦明亮,便会给人间带来杀伐。”苏蓁说道。
夜重华手臂被她枕的有些发麻,但他却没动,任由这种酥麻瘙痒的感觉充斥着手臂。
他早就习惯了,自从与苏蓁同室而居,不管睡前二人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一觉醒来苏蓁总是枕着他的手臂的。
而这样甜蜜的痛苦,夜重华也早已经习惯,久而久之也就练就出了这一项:“手臂被枕的发麻而面不改色的绝技。”
他下意识的将苏蓁的身子往自己的怀中揽了揽:“那我和你说一个你不知道的,在凡世,你们观星测位,其实这每一颗星子都只是对应着一方神明的行宫,没什么好稀奇的。”
苏蓁原本便不信观星测位之法,此时闻言,倒也没有太过于惊讶。
半晌,她嘴角还是抽了抽,试探着问道:“天上神仙的行宫,也是定期移位的么?”
“这倒是没有,天上的神仙行宫不会移动,在凡世看那星子,自然也不会移动。至于是否明暗辉映,全看云彩掩的够不够厚罢了。”夜重华道。
他的话说的可谓是十分客气了,可苏蓁还是听出了他字里行间的意思。
夜重华是想说,其实凡世那些天师所谓的观星测位,全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有点儿良心的,算是道法学艺不精。没什么良心的,就只能说是满口胡言了。
苏蓁单手扶额,突然知道了前朝为何会兵临城下,一朝改朝换代了。
将命数交给这个根本就是终年一成不变的天象,城池不破才怪。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船行向前,时而会惊起飞鸟,扑腾下几片尾羽。而河中也时而有游鱼腾跃而起,在耳边翻越出一个水花儿来。
苏蓁突然坐起来,抻长了脖子瞧了瞧睡在船尾处,早已经睡得昏天黑地鼾声四起的船夫,拉着夜重华起身:“咱们这样躺着着实无聊,要么咱们将小船儿放下来,坐一会儿再回来?”
在这种大河之中游船,就只能乘坐大型的画舫或是商船。在这大河之中,所有的小风都会被无限的放大,稍有不慎便会被浪头掀翻出去。
可二人却不惧这河上的风雨,只要二人愿意,就算是狂风骤雨,也要绕着二人。
夜重华向来是对任何事情都是恹恹没什么兴致的,可苏蓁却是个火爆的性情,想起什么来说干就干,一刻也等不了。
此时突发奇想,想要乘小舟到河里游玩儿,便直接轻手轻脚的起身去解开画舫上的小舟,轻轻地放到了水中。
夜重华赶去帮忙,二人一起坐在狭窄逼仄的小船上,却分毫没感受到意境所在。
河上风大,吹的小舟左右直晃。夜重华也只好捏了个千斤坠儿稳了稳,这才与苏蓁并肩躺下身来。
微风掠过脸颊,微痒。原本在大船上毫无睡意的夜重华也不知道自己怎就得了这种富贵病,在小船儿上摇摇晃晃一阵后,竟果真有了些朦胧的睡意。
睡意漫过脑海,掩盖住一切该想的,不该想的,他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倾泻下来的时候,夜重华睁开了眼睛。
苏蓁翻过身子,手臂搭在他的腰间,一半儿的身子都紧紧的埋在他的怀里。
似是因为不喜苍穹倾泻下来的阳光,她在夜重华的颈窝处蹭了蹭自己的脸颊,竟再一次埋头睡了过去。
夜重华哭笑不得,只好抬起一只手,当在她的眼前替她挡光。
小船自然赶不上大船,昨日载着二人的画舫此时早已经走远了,二人就像是这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孤岛,四面八方全都是水,可怜的很。
只可惜被困在孤岛上的二人,分毫不觉得担忧罢了。
复又睡了小半个时辰,苏蓁终于在太阳晒屁股的边缘爬起身来。她撩人不怕火大的翻了个身,感受到夜重华给她挡光的那只手,想也不想的便双手捧住,亲了一口。
夜重华:“……”
他倒是没想到苏蓁会是这番反应,一时间倒是有些恍不过神儿来。
也不知道昨日那船夫怎么样了,今早醒来见二人并着他的一只小船一起失踪了,会不会担心二人是掉到水里去了?
还没等他想完,苏蓁终于姗姗起晚。
她抓了抓自己并没有太过被揉乱的头发,望着一望无际的水面:“船……船呢?”
“昨日下来的急切,忘了将船锚放在咱们的小船上。”夜重华分毫不慌,只是有些惋惜的对苏蓁道:“看这样子,大概是走远了。”
苏蓁:“……”
她昨晚就不应该提议下来坐一会儿,更不应该就这么睡着了!若是没有这不怎么美好的插曲,怕是二人现在已经到了长安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