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行至神宫,昆仑没来得及先招待二人,而是将青羊送去了书房,将所有该学的东西都堆在她的桌案上。
对于她来说,这或许确实是痛苦的,可也只有这一种办法能让她坐稳蓬莱留给她的尊位。
不善修行,就只能在智谋的权术上下苦工,昆仑不会像蓬莱一样给她铺好前路,只能给她找出一个方向,为她排除掉一切存在亦或是潜在的危险。
所谓功夫,想要得到就只有两种渠道,工夫和疼。不下苦工,又怎会成功。
苏蓁双臂撑在桌案上托着脸儿,看着昆仑安排着青羊的事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来。
夜重华给她的杯中填了半盏茶,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觉得在这种时候,昆仑不该这么逼着青羊?”
“龙生九子尚且子子不同,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我只是认为,没有必要这样逼迫吧。”苏蓁语声一顿却有道:“但我能理解昆仑的心情。”
夜重华放下手上的茶盏,满目诧异的望向她。
便见苏蓁的双手交叠着压在膝盖上,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人生在世,是孑然一身的来,却难再孑然一身的去。不管是帝王还是莽夫,身上总是担着责任的。”
“很多时候,人总该将责任放在第一位,将自己放在第二位。”苏蓁缓缓勾唇:“就像班连,就算是对他的做法不敢苟同,我也依旧尊敬他。”
夜重华却是一阵沉默,他垂眸望着手中杯盏心中似是在想着什么,可他却又缄默不语,一字也未能说出来。
时光总是会给人的灵魂雕琢上一些沧桑痕迹,那痕迹的标志,便是沉默。
苏蓁未语,却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我想去凤凰林看一看,你若是有事要忙,就不用陪我了。”
夜重华点头:“注意安全。”
他倒不是真的忙,只是看出苏蓁是真的想去静静,或许是想去看一看凤凰的埋骨地。
过去的那些岁月,她有很多尚未记起,可那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早已经在她的骨子里渐渐复苏了。想要全部忆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总有一天,她会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作为一界之君先担起肩上的责任,而后才是她自己这个人。
夕阳淡金色的柔光将她的身影拉长拉远,千倾河山之中,唯她一人逆光而行,在这世间站成永恒。
有的人,天生就是与众不同鹤立鸡群的。就像是一地摧折的枯木之中坚挺着生长的那一颗,就像是芳草从中生出的唯一一朵异色的花。
耀眼到就算是隔着无数的岁月,也能叫人一眼便认出她的身影。
苏蓁便是这样的人吧,夜重华心想。直到苏蓁一路走出视野的尽头,夜重华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复又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西昆仑乃凡世十万大山腹地,诸山脉之中灵气最盛的地方,也是西昆仑君的仙府所在。
若是有心之人从苍穹之上俯视而下,便一定会看到这附近山脉的不对劲儿。
西昆仑高愈万丈,周遭山脉蜿蜒曲折,却像是九条飞腾的巨龙,正拱卫着西昆仑山这一颗位于正中的“明珠”
四周灵气皆汇集于昆仑山,由大荒山圣昆仑所支配调遣,再均撒给十万大山的树木与生灵。
可鲜少有人知晓,这十万大山汇集而来的灵气涓流,却全都汇集在这小小的凤凰林中,滋养着深埋在土地之下的凤凰骸骨。
被十万大山的神力滋养着,别说凤凰本就能涅槃重生,就算是再寻常的一根石头一根树枝,也早就能成灵成圣了吧。
苏蓁心中想着,却一路走进了凤凰林中,找了一处空旷之所盘膝而坐。
若刺客昆仑也在,就一定会认出苏蓁所坐的位置,正是凤凰埋骨地的正上方。不远处的凤凰林中,梧桐树上硕大的凤凰巢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千万年如一日般的亘古不变。
一切的一切,都与万年前没什么俩样。
若是非要说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或许,便是凤凰已经不在了吧。
微风吹拂凤凰叶,奏起优美的乐章。这样的仙乐认人听来,怎么都会觉得是世间难得的仙音。可苏蓁此时听闻,却只是感受到心中的凄怆。
或许真的是年代太过久远了,当年的敌人友人都已经随着时间逝去,就只剩下她依旧站在岁月的长河之中,甚至连眉眼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只是现今再看这壮美山河,总是觉得山河皆故人,不会再完整了。
苏蓁伸手抓起一抔地上的黄土,任由那些土壤从指缝之中细碎的滑落下去,重新落回到地面之上。
土石落地的沙沙声几不可闻,可苏蓁却没来由的觉得一阵眼眶发酸。
或许是被风吹迷了眼睛,才会眼角发红,喉咙干涩。她从没有太多的情绪,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总是那个感情比旁人较缓的那个。
那一年,紫霄神雷响彻雷霆,幽冥地府下了整整三日的雨,昼夜不息。
大水漫灌幽冥地府,像是要彻底洗刷掉这个罪恶的场所。倒灌进来的雨水融合进忘川之水,眼看便要淹没岸上的彼岸花海。
向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苏蓁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连砍了数只恶魂织成了坚不可摧的巨网,堵住了苍穹的裂口。
她的法力即便是再强大,也不可能强过天帝的造化。那一处被她堵住的窟窿,自然也成为了整个幽冥结节最为脆弱的地方。
而也就是那一日,一枚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卵落在了千丈幽冥之下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那枚金卵真的是相当结实了,从那么高的苍穹之上落下,又砸在了无坚不摧的黑石之上,竟然也没有破碎,只是稍微裂开了一条小缝。
终年无外物的幽冥地府终于迎来了一件新鲜东西。
苏蓁好奇的将那只蛋捡起来,捧在掌心上看了看。莲花纹去凤凰祥云纹交相掩映在那枚金卵之上,一看便不是凡俗之物。
自然,苏蓁也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一枚凤凰蛋。
凤凰蛋里孕育着的生命尚且脆弱,尚未到破壳而出的时候,却无意间跌落在这肮脏的尘泥之中,倒是可惜了这尚未出世的凤凰。
苏蓁看了一眼刚被自己缝起来的天幕,委实不忍心浪费自己这一番力气,却也更不忍心让掌心上这小东西自生自灭。
半晌,她终于还是微微的叹出了一口气,掌心上腾跃出一簇大红色,外焰却渡着淡淡紧忙的火苗。
这世间至阴的红莲业火。
凤凰蛋被摔破,想要补救就只能让蛋壳里面的凤凰浴火重生,苏蓁这也是个孤注一掷的办法。
她本想着救得回便救,救不回便烤熟了打牙祭。却不想,复又三日,那蛋壳竟真的爆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芒,凤凰出世。
恢弘的尾羽散发着灼灼金光,荡破千丈幽冥之下的所有晦暗与银邪,凤凰浴火而生,乃是时间至阳至纯之圣,是最能克制幽冥邪煞的存在。
估计也没人能想到,这造化如此弄人,神性卓然的上古神衾凤凰尊者,竟然就着苏蓁一把本打算烧烤的火,就这么浴火而生了。
那是苏蓁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神衾,地府众恶魂也尽数俯首,沐浴在那柔和的圣光之下。自那日起,地府难得的迎来了一段太平的日子。
凤凰转日便能化作人形,却是个四五岁的孩童,长发柔和的披散下来,就只有耳后打了小指粗细的一绺小辫,编了一根儿红绳进去,倒也显得俏皮了些。
苏蓁这万年不改的颜控捏着下巴瞧了瞧刚刚出世的凤凰尊者,点了点头:“好看”,随即俯下身来,将那孩童抱坐在臂弯儿之中,转身拂开彼岸花海离去。
小凤凰坐在她的臂弯儿间,只是怯怯的望着苏蓁,并不说话。他的两只小手轻轻地揪着苏蓁的衣襟,生怕扯坏了,只好又将小脸儿埋在她的颈窝处。
这是个会喘气的,比千丈幽冥下那些没有呼吸的冷冰冰的恶鬼好玩儿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好看啊!
苏蓁心下愈发欢喜,将怀中的小娃娃掂了掂:“你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呀?”
小凤凰抱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你是谁?娘亲么?”
苏蓁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还没当妻子就先做了娘的顺序,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其实她实在不是个好脾气,对忘川之中的冤魂恶鬼动辄便是毫不留情的镇压,唯独这个软软的小娃娃,让她感受到了这冰冷的幽冥之中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如果能把他留下就好了,苏蓁心想。
可她却也只是想了想,没敢真的将这句话说出来。
千丈幽冥之下肮脏罪恶,岂是这种太古神衾所待的地方?迟早有一天,外面的人会来接他,带他回到该去的地方。
苏蓁抿了抿唇,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她摇了摇头:“我不是,我叫苏蓁,是幽冥之君,你可以唤我的名字。”
小凤凰点点头,又问:“你叫苏蓁,那我呢?”
这可难倒了初代阎君大人,她平日里杀人镇魂手到擒来,可给人测字取名却还是第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