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捏着眉心想了好一阵，半晌才忆起了凤凰蛋落的那个石台，那里原本应该是一个石碑，却被她哪次不小心徒手砸烂了。
凤凰蛋落下的位置砸中的那个字是什么来着，应该是煜吧。
苏蓁想了想，开口胡诌道：“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不过你刚刚化形，应该也没人给你取名字，你就先叫凤煜吧，呐，这个煜。”
她在他的掌心上缓缓写下了一个煜字，又道：“不过日后来接你的人应该会给你改名字，姓名这东西，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你也不用太过介意。”
很多细节，苏蓁或许都记不清了，可她却不知道那一日她说的话却一直深深地记在凤凰的脑海中。从他化形的第一天，到上古一役凤凰尊神陨落的那一天。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不唤他凤凰，不唤他尊神，而是唤他那鲜少有人知道的姓名，凤煜。
一个是他此生挚爱，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苏蓁。
一个是他生平挚友，举十万大山仙力，聚灵万年换回他一缕真元的昆仑。
许多年后，直到意识到了与苏蓁再无可能，凤煜都还真真切切的记得。他这一辈子离苏蓁最近的时刻，就是她抱着幼童时的他，穿行过彼岸花海时的模样。
一念成错，一念成劫。
凤凰身上的祥和之气足可以镇压千丈幽冥下的戾气，当时的幽冥还没有那么多的厉鬼，只不过荒芜却是幽冥亘古不变的颜色。
那些时日，灼灼彼岸花海之上总是能看到凤凰展开华丽的尾羽，在半空之中飞翔的样子。
它是天生神衾，就算是不用修炼，身上也带着极大的神性。而在这荒芜的幽冥之中，它的身上流光溢彩的羽毛便更像是谪落凡尘的仙界余晖，给整个不见天日的牢笼带来希望。
凤凰成长的很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没过几月就拔高到了少年模样。
苏蓁一个人习惯了，平日里便缄默的很。可地府突然多了一个人，她就算是想沉默也没有机会了。
半大的少年对什么都新鲜，每日问这问那。问幽冥之外的事情，问万丈尘寰与凡尘俗世，似是从来都不会觉得累一般。
他所问的那些东西，自然也是苏蓁不曾见到和经历过的。长此以往，不免要有些厌烦。
“外面的事情我也不了解，你问我，还不如去问忘川里的那群孤魂野鬼。”苏蓁道。
凤凰一脸失落，屈起长腿坐在她的身边：“那你还真是个无聊的人啊，整日待在这儿不腻么？你就没有想过，哪天也能离开幽冥，到地府以外的世界走走？”
苏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知道，就算是这幽冥渡尽，地府昌明，她也永远只能留在这幽冥地府，永远不能离开。
半晌，她才说道：“我不想出去。”言罢，她起身便走。
“诶，苏蓁，你生气了？”凤凰赶紧跟了上去，跟在她的身边喋喋不休：“不想出去就不出去吗，你这动不动就生气的性格还真是不讨喜，就当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灼灼彼岸花海铺陈十里，苏蓁大红色的裙角拂过灼灼花海：“我不能出去，但是你可以。你并不属于这千丈幽冥，外面才是你的世界。”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乌沉沉的天幕，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我带你出去啊，我可以保护你，你待我好，我便可以将我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苏蓁，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凤煜一路追过去，苏蓁却再也不说一个字。
他就算是长的极快，却也没有苏蓁的身量高，一路磕磕绊绊的追过去，却越落越远。
见苏蓁真的没有等他的意思，凤凰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女人真是麻烦，怎么动不动就生气，我又没有招惹她。”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数年。
只不过对于仙神来说，数年不过是一晌，转眼之间便已经过去，并不能在漫长的生命之中激起多少的波澜。
一日，长天碎裂，终年不见天光的幽冥被人从外界强行破开，佛光普照万里。
当时苏蓁正在打盹，只听见轰然的碎裂声从忘川之上传来，宛若开天辟地般震耳欲聋。
她顿时一个激灵，坐起身望过去，却见淡金色的佛光内，梵境佛祖乘着莲台而来，声势浩大的将忘川河水都激起了数丈。
凤煜也正栖在彼岸花从中，幻化出原身正在打盹儿，被这声音惊醒后也是一惊，连忙化作人形跑到苏蓁的身边，警惕的望着长空上的人。
苏蓁有些不悦，千丈幽冥毕竟是她的领土，被人这般如入无人之境的破开，也太过不敬了吧。
她微微眯着眼望着佛祖，神情不悦，像是下一秒便会大打出手。
苍穹上的那人一身炫目的金光，与凤凰身上的光芒异曲同工。那人看到凤凰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开口道：“我乃梵境佛祖，引渡凤凰回归天界。”
凤煜看了一眼苏蓁，却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在凤凰蛋跌落千丈幽冥的那一天，苏蓁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会有人将他接走，回到属于他的位置上。
对于幽冥被暴力破开之事，她确实有火气，可凤凰一个人去往天界，没有人照看他，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而开罪了佛祖，岂不是会更不好过。
苏蓁想了想，还是没有发做出来，向一旁闪开一步让出凤煜：“来接你的。”
当日凤凰蛋跌落凡尘，九天十地的仙神都在寻找，本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就只有佛祖依旧坚持，凤凰神禽定还在世间，这一路寻来，才找到了幽冥地府。
他本以为凤凰在这肮脏的地方度过了童年，身上的神性也应该消磨殆尽了。
可今日一看，他的神性不仅没有受损，甚至因为度化这地府的幽魂积攒了不少功德。
因此，佛祖对苏蓁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坐在云端微微点了点头：“多谢阎君的照料，才能使凤凰重归仙位。”
苏蓁懒得附和，神情淡漠的说了一句“举手之劳，便躺会自己的矮榻上，想要再打个盹。”
佛光普照地府，一路延伸到凤煜的脚下。凤煜看了看，却不住地摇头，走到了苏蓁的身边：“这是做什么？”
“我早就说过，你不属于幽冥，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接你，带你去你真正该去的地方。”苏蓁一只手臂枕在脑后，阖着眼懒懒的说到：“去吧，去见你想见的天高海阔，万丈红尘。”
离开了幽冥，它才能够真的展翅，能够翱翔，能够甩开它华丽的尾羽。
肮脏的地方是容不得光明存在的，凤煜在这千丈幽冥之下就像是异类，他应该回到它该在的神坛。
凤凰脸色不太好，它抓了抓自己的头顶，蹲到苏蓁的身边：“你就这么把我卖了？我不想走，我想跟你在一起！”
“可你不属于这儿。”苏蓁言简意赅。
“那你陪我一起走。”凤凰突然抓住苏蓁的手臂：“我说过，我会带你去看这万丈红尘的，我这就带你去，你和我一起离开幽冥。”
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天真。
凤煜满含期望的望着苏蓁的脸，希望能从她的眼神里找到些许动容。可从始至终，苏蓁的神情都没有变上一变。
她不想和它一起离去，甚至不想留下它。
她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对于苏蓁来说，他不过是个借住在幽冥的房客，等到了该离去的时候，她甚至都懒得向他索取一点报酬。
他所认定的人，并不珍爱他。
凤煜犹不愿相信，他抓住苏蓁的手更紧了些：“苏蓁，我带你走好不好，让我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若是你实在不愿离去，我也愿意为了你留下。”
“我不想看万丈红尘了，我们两个在一起也挺好的，我什么都不想看了。”
“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永远都留下……”
凤凰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还是渐渐无声。捏住苏蓁袖口的手越发的无力，最后却默默地垂在了榻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了苏蓁的眼神，那种疏离与淡漠是亘古不变的，没有什么能够融化她神情之中的冰冷。
“凤凰，该走了。”半晌，佛祖到。
凤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苏蓁，岁月无声溜走之际，他的身量早已长成了成年人的模样，只是骨骼纤细，似是定格在了少年十五六岁的时候。
带着些许的稚嫩，和少年人独有的倔强。
“你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是么？你说我是上古神衾，我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骗我的？”凤煜道。
苏蓁嘴唇动了动，却自始至终没有起身：“我没有骗你。”
凤煜的眼中带着些许破碎的浮光：“那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你？”
四周一阵寂静，在终年鬼号不止的幽冥，这样的安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也正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苏蓁很不适应。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你拥有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而我恰恰是这世间最为肮脏污浊之处化生的神明。你为沧海浪，我却不过是个暗处的泥潭，那我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