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极轻，那种“苏蓁独有”式的淡漠语声平缓的钻进凤煜的耳朵，最终却在他的脑海之中炸响开来。
能走到这一步的，没有谁是普通人，凤凰也知晓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对于他来说，苏蓁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那她就是独一无二的，是最好的，就算她是生在泥沼之中的冤魂，凤凰也并不介意。
他所介意的只是苏蓁的淡漠，是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并不在意他。
“只要你对我说一句话，我就留下来。你若不留我，从今以后我们只会形同陌路，这样你也不在意么？”凤凰犹不死心的问道。
苏蓁闻言，终于动了动她雕塑般不动如山的姿势，坐在榻上仰视着他：“所以你还不明白么？你我的相识本就是一场错误。而今你离去，一切才算是回到正轨。”
凤凰到底是少年心性，被她这一句话刺激的眼圈儿微红，愤而甩袖头也不回的离去。
千丈幽冥之下重归寂静，这一切不过是苏蓁漫长生命之中的一段小插曲，本泛不起什么涟漪。直到千年之后，凤凰再一次降临地府。
对于苏蓁来说，她的一生不过是无数个昼夜更替，而这样的轮转周而复始，早就让她失去的对时间的定义。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甚至分不清是过去了一个昼夜，还是度过了千载春秋。
又是一次幽冥动荡，幽冥那终年晦暗无光的苍穹都被隐隐震裂，洒下些许天光下来。
上一次这样强烈的动荡，还是天界金龙得证尊位，仙泽遍洒九天十地的时候。
苏蓁压下哀嚎声不断的恶鬼，抬头望向碎裂的苍穹。却闻远空之中，有佛音声阵阵传来，阵阵荡进了昏暗的幽冥地府。
“咔嚓……”
下一刻，苍穹碎裂，一如千年前佛祖莅临千丈幽冥接走凤凰的那一日。
如今，凤凰又是以同样的方式回到幽冥。
突然见到这样强烈的佛光，就算是苏蓁的眼睛也很不适应。凤凰年纪正轻，不懂得收敛身上的锋芒，几乎是将自己当成了个行走的金色灯笼挂在了幽冥上空。
他神情倨傲的望着苏蓁：“好久不见？”
“原来证尊位的是你？”看着他身上暴涨的佛光，苏蓁却浅浅皱了皱眉头：“佛光么？”
凤凰踏着莲花一步步的走到她面前，双手不染尘埃，露出了手腕上的一串骨珠：“不巧，今日恰是我得证凤凰明王。”
“唔。”苏蓁发了一个鼻音，有些意外的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证西天梵境的尊位。以你的性格，应该更适合逍遥无为些的仙界。”
对于凤凰来说，能得证明王尊位完全是个意外。
他确实性格跳脱，不喜欢佛祖坐下那些老气横秋的老和尚，更喜欢能够喝酒下棋随心所欲的九重天。可他降魔伏妖，以杀生得证明王尊位，这是最快的道的办法。
也是最快回到苏蓁身边的办法。
凤凰看着苏蓁无甚喜悦神情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别扭着别开脸：“当年就已经说过，你若是不愿和我走，我未来的事情便也与你无关。我收封冥王，自然也与你无关。”
说这话时，凤凰的脸虽然别过去，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苏蓁的身上。
他心里想着，只要苏蓁松一丁点儿的口，或是她迟疑那么一点，他就算是搅了这地府也要将她抢出去！
可苏蓁只是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应和了一句：“你说的也对，凤凰明王得归佛祖坐下，确实不该我这个阎君问询。”
“你！”凤凰被她这话一顶，情急之下，甚至急红了眼。
血丝从眼底蔓延开来，在外人看来却像是哭了一样。
苏蓁顿时一慌，没想到凤凰堂堂冥王竟还会像小的时候一样哭鼻子，连忙站起身来：“喂，你这是……我没说什么吧。”
“你就这么讨厌我！苏蓁，算你狠！”凤凰咬牙切齿的道：“你当我愿意证这明王位么！你个白眼儿狼！我就不该来看你！”
“我……”苏蓁话还没说完，凤凰再一次破开了两界的屏障，转身离去。
只剩下苏蓁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谓。
有关于凤凰短暂的记忆之中，就只有他尚且是孩童时期，二人能够和平的相处。自从凤凰被接走的那一日起，命运就像是在二人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将二人分割在两岸。
每一次见面，二人总是争吵的多。可争吵之余，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滋生。
就像是苏蓁，那般清冷淡漠的性子，在凤凰的面前也总是会话多一些。再如凤凰，在世人的面前尊贵五双，对苏蓁却总是别扭着，总是希望她能看到自己不敢表达出来的情愫。
直到夜重华出现的那一日，凤凰在昆仑闭关数十年，再出世的那一日天地风云大变。
千丈水泽倒灌入幽冥地府，冤魂恶鬼行走三界，凡世灾难连连，民不聊生……
凤凰林奏出悠扬的乐章，那调子听起来有若凤凰鸣叫，也不知是不是万年前凤凰尚在世间之时，在这昆仑山上留下的最后一抹剪影。
苏蓁忆不起最后的那段时光，可冥冥之中，她却像是能听到凤凰陨落时留下的一声凤鸣。
和他眼中，那滴酝酿了千年的凤凰泪。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苏蓁抓起一把地上的碎土，看着它们从指缝滑落在地，突然苦笑一声。
她也不管这土屑会沾到自己的裙子上，直接盘膝坐了下来，伸手在半空中划了划，那些梧桐叶便像是有灵气一样，全都向着她指尖的方向摆去。
“很多事情，我竟然都已经不记得了，甚至不记得你是怎么死的。但我总有一种预感，距离你回来的那一天，不会很远了。”
凤凰涅槃的那一把会燃尽他所有的记忆，重生的凤凰还是原来的模样，却已经洗去了所有的前尘过往，化作赤子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蓁将掌心贴在地面上，似乎能够感受到这地面下埋葬着的凤凰遗骨。
掌心贴着地面，便能够感受到更远处的动静，苏蓁的掌心刚一触到地面的石台便已经感觉到，远方有人过来了。
这脚步有些慌乱，不像是夜重华。在这昆仑仙境里能够四处乱走的，还能有谁？
苏蓁留了个心眼儿，找了一颗合抱粗的梧桐树躲在后面，只露出了半张脸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果然，不过片刻的功夫，西昆仑君快步走到了凤凰林中，扶着一颗梧桐树蓦地呕出一口鲜血。
苏蓁心头一惊，刚想要出来，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了某些传闻，西昆仑君早些年的战伤并未痊愈，这么多年来也只能压制，是以才避世而居的在西昆仑修身养性，调理战伤。
至于刀剑，这些年来也是再也不碰了的。
今天在仙障外，昆仑一举震慑蓬莱数百名仙者，恢弘的仙力不加掩饰，将所有的人都糊弄住了。怕是没有人知道，昆仑君真正的状态，早已经是外强中干了。
那他为何还将昆仑元丹给她？
苏蓁并没有从树后走出来，既然昆仑君独自来了凤凰林，便说明他还是不想被人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的。她就算是出去了，也只会给二人徒增尴尬。
那急促的咳嗽声响了好一阵，有时咳的急了，喉咙急速过气时就像是飞快拉动的破风箱，叫人听着便觉得难受的很。
没想到使用仙力，竟会对西昆仑君的损伤这么大。
苏蓁浅浅皱着眉，却听那边的咳嗽声渐渐轻了下来，昆仑的声音有些疲惫：“苏姑娘，既然来了就别躲着了。”
苏蓁：“……”
她本还觉得贸然出去会叫二人都觉得尴尬，而今被西昆仑君抓了个正着，倒还不如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呢。
也免得被人认为她是个偷听墙角的。
苏蓁扯了扯衣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才从避身的梧桐树后走了过去，笑了笑：“见过昆仑君。”
昆仑脸色有些苍白，他倚坐在身后的一块大石上，折扇随意的放在身边：“见笑了，烦请苏姑娘替我跑趟腿，到溪边替我取些水来。”
苏蓁真的是糊涂了，他刚咳得这么厉害，正是该喝些水顺气的时候。
她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溪边卷了一片梧桐叶卷了半杯水来，递给西昆仑君。
昆仑倒是不急着接，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小玉瓶，将里面装着的花花绿绿的丹药全都倒在了掌心上，仰头倒进口中，这才就着苏蓁端来的水全都咽了下去。
肉眼可见的，他所缺损的气色渐渐恢复过来，刚还虚弱发白的面皮在这一刻重归红润，仿佛从未经历过这场剧烈的咳嗽。
这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灵丹妙药。
这若是放在别处，苏蓁固然不会信，可若是出自于昆仑君之手，苏蓁却不得不信。
昆仑元丹的神奇之处，苏蓁早就已经体会过了，简直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而今几颗丹药补回昆仑亏损的气血，倒也还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