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君上你也证实了我的猜测,不是么?”夜重华说道。
“我证道成仙,却又重回千丈幽冥之下,为的便是苏蓁以后可以不再寂寞,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快乐幸福的活着。可现在她的劫数是我,若是可以,我还是想帮她一把的。”
语声戛然而止,四周一阵沉默。
就连西昆仑君也在这样故作平静的陈述声之中,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这世间情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能理解其位的。酸甜苦辣,各有各的味道,也各有各的好处。
就像是有人不爱吃酸,有人不爱吃辣,却又有的人无酸不快,无辣不欢。
被仙者弃之如敝履的七情六欲,在苏蓁与夜重华的眼中看来,却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体验之一。
西昆仑君一阵沉默,他突然也有些拿不准,自己告诉夜重华这些是好还是不好了。
他所测算的星象之中,苏蓁绝处却总还有一处回转,黑暗之中却尚存一息光明。几遍不至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样的隆重,却也是他证道数千年间,很少见的一种星象。
总结来说,便是苏蓁的生命中,有贵人相助。
她已经贵为仙尊,这世间还有谁能够成为一界之君命中的贵人?在这之前,西昆仑君固然不信,可现在见到夜重华,他却信了。
或许,这个给苏蓁带来劫难的人,也正是她劫难的回转。
“情劫。”西昆仑君唇齿轻启:“七情六欲难以兵摒弃,而情欲之中最难熬过的,也正是男女之情,两性之欲。你是苏蓁的劫,是情劫。”
心中的猜想终于还是得到了验证,夜重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长出一口气,还是应该更加紧张亦或是绝望。
半晌,他才开口问道:“那我有没有办法,帮助苏蓁避劫?”
西昆仑君摇摇头:“在你的眼中,苏蓁可能只是个单纯的姑娘。可这三界六道,除你以外,没有人会真的低估苏蓁的实力。她是真的外憨内秀,就算是脸上不露,心中也有算计的人。”
“你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对她能否渡劫,或是怎样渡劫,都没有大的变动。你唯一不该做的,便是给她那个缔造日月,重塑冥府的想法。”西昆仑君语声沉缓道。
再往前走的凤凰林,便是凤凰闭关的地方了。
西昆仑君不欲打扰凤凰闭关,便带着他再按原路返回:“谁都觉得仙是无所不能的,可这世间最为脆弱的东西,也不外乎便是仙心。”
“一旦仙心有暇,便是劫难的开始。”
二人说了这么多的话,夜重华也大致能够理解西昆仑君的意思了。
他深深地拧着眉头:“改变冥府,改变秩序,让三界安乐,冥府安定,这难道不对么?”
“对!”西昆仑君斩钉截铁:“却也是错的。”
“你将地府看成一界,那一切的一切就是对的,十方冤魂得以安居,阳光能够遍洒幽冥的土地,给人带来希望与幸福,这自然是对的。”
他突然转过头来,手掌攥着一下下敲打着掌心的折扇突然停了下来。
四方无风,唯一的声音也再不闻,一瞬间四方安静的叫人心慌。
“若是你将整个三界看成一个整体呢?阴阳和合,有光有暗,有善有恶,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对立的,也都是有迹可循的。”
“你与苏蓁缔造出来一个无垢的幽冥地府,世间的阴与阳失去了平衡,黑暗与光明不再相对,善与恶也不再被区分。三界大乱,这该是谁的责任?”
西昆仑君转回目光,掌心上的折扇再一次轻轻的敲打起掌心来:“或许你觉得,只要苏蓁开心了,只要冥府安居乐业,这一切便是对的。可这一举动,却会给凡世,给天界带来无尽的再难。”
“苏蓁在强大,就算是能缔造出一个世界,她也不能重新划分整个三界。昔年盘古大神让轻的和清的升为天,浊的和重的降为地,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打破规律,就相当于破而后立。苏蓁的劫数就是破而后立的边缘,我说的这些话,你可能不会太明白,可你终究会懂的。”西昆仑君道。
夜重华岂会不懂?
从西昆仑君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却也什么都是相对的。
只是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想要去重视的东西。
既然他是苏蓁的劫,那是不是说他也能为苏蓁破劫?
至于那劳什子的幽冥地府,既然现在已经平稳,又何必非要造出太阳月亮?不过是看着叫人舒心罢了。
夜重华思及此处,便也豁然开朗。
他向西昆仑君拱手一拜:“多谢昆仑君提点,夜重华感激不尽。今日已经不早,苏蓁她……还一个人留在地府,我要赶回去了。”
“去吧。”西昆仑君送他到昆仑结界外,见人走远,转身离去。
昆仑山后山的凤凰林内,一声凤凰清啸响彻四方。西昆仑君微微抬起头,便见凤凰尾羽铺天盖地,最终凝成一个少年的模样,落在他的身边。
凤煜长发用发带高高吊起,垂散在身后:“他又来做什么?”
“你不是闭关么,出来做什么?”西昆仑君一副看透他小心思的模样,与凤煜一起坐到桃树下,给他倒了一盏茶。
凤煜未答,只是抬起头来仰望着一望无际的天幕。
西昆仑君默了半晌,终是道:“孟千佑来问我苏蓁的避劫之法,情劫避无可避,我自然无可奉告。”
“想要避情劫还不容易?只要他死了,苏蓁心无旁骛,已无挂念,情劫自破。”凤煜呛声道。
这倒也不怪苏蓁总是将凤煜当做少年看待,他的身形本就肖似少年,性情也总是长不大似的,带着些许憨秀。
只可惜他在西昆仑与昆仑君同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学来昆仑君十之一二的好脾气的优雅洒脱,倒是将他别扭的性子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昆仑君倒了茶给他,似笑非笑的说道:“情劫之所以难破,全在于应劫者自己的心,而不是外物的力量。就算是夜重华现在死在苏蓁的面前,苏蓁也未必会真的安然渡劫。”
“这世间的道法,总是在人绝望的时候,予以一点回转,情劫一事,最是磨人。”西昆仑君摇摇头,一阵苦笑:“你说我这个从不知情为何物的老不死,哪儿来的勇气开解你们这些为情所困的人。”
凤凰向后一仰,平躺在洇洇的草地上。
天上的流云滚滚西行,映在他的瞳孔之中,似是映出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他的眼睛是清澈的琉璃色,始一看上去,甚至会给人一种疏离淡漠的感觉。可他的性格却并非如此,只不过很多时候,都会被人误会罢了。
岁月无声流淌在指缝之中,很多时候凤凰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更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喜欢,是不是真正的喜欢。
他对于苏蓁的感觉,就像是夏花对于阳光,她是他破壳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在他的生命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那个人。
纵使是多年过去,佛祖路过幽冥界,不忍上古神衾流落三界之中最为污浊的地方,将他带回到仙界抚养。
可他对苏蓁的那种依赖,是永生永世都没有办法磨灭的。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他对苏蓁的感情是爱,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罢了。
凤凰望着流云,渐渐忘记了时间。知道太阳西斜,银月初生,才突然坐直了身子:“我觉得我没有闭关的必要了。”
昆仑稍微怔了怔,突然勾唇一笑:“既然想通了,就是好事。”
“或许有一天,我尝到了这世间男女之情的滋味,便也能像你们现在这样,昼夜遐思,食不甘味了。”西昆仑君起身,将凤凰也拉了起来:“想回幽冥么?”
凤凰微微摇了摇头:“罢了,整个三界再没有什么地方比你这西昆仑待的更叫人舒坦了。不过蓬莱老君的孩子快要出生了,玄武让我有时间过去坐坐,以免出什么意外,你要不要同去?”
蓬莱老君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好在大儿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就算是将来退隐,也不会给蓬莱带来什么动荡。
等新君即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昆仑君想了想,走到一株桃花树下挖出了两坛足有上百年的陈酿,小心翼翼的拂去浮土,一脸惋惜的咂了咂嘴:“可惜了我这两坛子好酒,只能拿去蓬莱当贺礼了。”
凤煜却是知道的,昆仑不好酒,否则这两探子桃花酒也就不至于在树根儿底下买了数百年还没被喝干净了。
蓬莱老君的君后还有月余便要临产,闻说这一胎是个女儿,想来日后蓬莱仙岛将要填个仙姬了。
一门三神君,而今又要再填一名仙姬,蓬莱的势力,日后怕是会不可限量。
西昆仑君手痒得很,一个没忍住,手指点在关节处卜了一卦。天上星象明暗辉映,林间山风时而掠过。
他提着酒坛子的手微微一顿,半晌才晃过神儿来,随手将坛子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