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门可罗雀的幽冥地府，第一次集结了这么多的神佛。
而只这一次，所为之事却是倾覆苏蓁所统治的王朝！
夜重华在心中为苏蓁鸣不平，可面对这样的情形却也无可奈何。就算是他这个苏蓁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为她解释。
天道从来不问原因，只看结果。就算是有天大的苦衷，只要是做了违逆于天道的事情，就一定会遭受到天谴。
化身为浊息的落月一时间摆脱不了苏蓁煞气所化的铁索的缠绕，便也不再去白费功夫了。
黑气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你想保护的世人，就这样背叛了你。苏蓁，事到如今你还要在一错再错下去么？”
一错再错？想要保护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怎么能说是错呢？
生气么？苏蓁扪心自问。
她确实是心有不甘的，不过就算是确实伤害了不少人的性命，可她的初衷毕竟是保护这三界之中更多的人。
亦或是说，为了夜重华。
而现如今天罚降世，诸天神佛临凡。所有的因果福报全都加诸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而不是落月的身上，苏蓁又岂会甘心？
她抬眼望了望那些怒目望着她的金刚佛陀，突然有些想笑。
这些生长在温室之中的花朵，永远都不会懂得严冬的寒冷。正如他们以为，眼睛下面的两道魔纹便是世间难容的大魔了。
殊不知，真正代表着毁灭的，却是看似人畜无害，实际上却能置人于死地的人心啊。
谁都不知道，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人心中想的是什么，是善念还是恶念，是口是心非还是言行如一。
雷劫依旧汹涌的劈落下来，方才还能妥善保护好自己的人，此时却也有些难以承受了。
苏蓁踉跄了一步，又连忙稳稳的稳住了身形。她不敢低头，生怕被夜重华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而担心。
“说你是为了维护世人，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徇私之心，人皆有之吗。”落月的声音阴邪的传来。
饶是这样的情形，苏蓁还是猛地一紧死死扣住了落月的锁链，厉声呵斥道：“闭嘴。”
落月声音不减：“夜重华原本受了必死之伤，若不是你窃取凡人的生命给他续命，他现在又怎会好模好样的站在你面前？”
“你嘴上说着为了天下苍生的道貌岸然的话，背地里，你还不是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取小失大？对你来说，怕是整个三界六道，也不如夜重华一个人重要吧。
他窃取了凡世的气运，一朝不将这些气运还回去，你的天罚就不会散，你的劫难就不会停。九重天上的神仙能救你么？那些能渡苦厄的佛陀能救你么？”
落月的声音就像是磨锐了的刀子，一下下的划刻在夜重华的心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重的一刀，抬手之际便是鲜血淋漓。
一瞬间，夜重华的手脚冰凉，不知还如何自处。他抬起头看向苏蓁，可此时的苏蓁却像是故意避开他的目光一样，并不与他直视。
夜重华的心瞬间凉了一半儿，她这副神情，便几乎可以称之为默认了。
千丈幽冥之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神佛，只是因为天罚降世，一干人等唯恐殃及池鱼，是以都没有靠近罢了。
夜重华没有去问，直视平静的望着苏蓁。
天罚雷劫一道大过一道，等到第六道雷劫劈落下来，混沌被斩破了大半，半个幽冥摇摇欲坠，可见加诸在苏蓁身上的力道究竟有多么大。
她就算是神明，却也是有血有肉的，是会痛会痒的。
如此强大的雷劫劈落下来，又岂会不疼？她此时又岂会好过？
多年以来，夜重华早就熟谙苏蓁的性子了。她从不会说谎，若是遇上二人意见相悖的事情，苏蓁宁可打着哈哈将这件事揭过去，也不会说违心的话出口。
而这一次，落月口中所说的那些事情，苏蓁一件都没有还嘴。
夜重华的心中多少已经有了掂量了，他仰着头看向苏蓁，就算是苏蓁没看他他也孜孜不倦的昂着头，就像是不会觉得疲倦一般。
第七道雷劫，第八道雷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叫人心生胆寒。
就在这时，远空之中一道清澈的凤凰鸣叫声传来，整个幽冥地府都在回旋着这一声清鸣。
夜重华回看，只见凤凰硕大的尾羽铺天盖地，似乎每一根羽毛都在燃烧着火苗。
一身银铠的西昆仑君英姿勃发，手执昆仑长剑，俨然是一副备战的模样。
至于这一战准备战的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凤凰显然还念及着苏蓁的旧情，化作人身少年的模样，想也不想的便要往过冲：“苏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的话我都不相信，我只想听你说！”
滚滚雷劫之中的苏蓁闻声，终于睁了睁眼睛。
她的目光悠远，逡巡一圈后终于落在了凤凰的身上，嘴唇动了动。这一瞬间，凤凰那双眼睛中像是终于亮起了光芒，正在期冀着苏蓁接下来的话。
可凤凰注定要失望了。
“我若说我是有苦衷的，我杀人，也是为了救人，你可相信？”苏蓁问凤凰道。
夜重华的心重重的砸在肺腑之中，恍然之间险些四分五裂，这一刻天雷之声虽是震耳欲聋，可他却像是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般。
最不想听到的那句话，还是被苏蓁亲口说出。
就算是狼狈至此，昔年女娲大神亲自点化的阎君苏蓁却还是有傲气的。
这前来讨伐的诸天神佛，全都不入她的眼，就好似方才牙牙学语，还未将话说明白就先想要骂人的幼童一般不入流。
苏蓁向来骄傲，她的眼睛里，只有她觉得重要和在乎的人。剩下其他的，不过是可以忽视的蝼蚁和草芥罢了。
显然，此时天帝和佛祖两位尊神在她眼中便是可以忽视的蝼蚁。
凤凰不过少年人的身量，一双凤目望着苏蓁，却是神情悲戚：“我自然相信你！阿蓁，我们一会儿将事情说清楚，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而今神佛压境，也就只有凤凰的少年心性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吧。
第九道雷劫氤氲成形，凤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刚要冲上来，却被西昆仑君死死地按住了肩膀：“凤凰！”
“你放开我！”凤凰身子气的颤抖，凤凰真火缭绕在身侧，驱散一切想要近身的邪煞之气。
他仰头看着昆仑的眼睛：“我与苏蓁在幽冥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会不清楚么？她说有苦衷，就是一定有苦衷的！”
昆仑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将凤凰死死地扣在自己的身边：“我知道你信任她，可是凤凰，雷劫还没有停。更何况你没看到，她眼角下的那两刀魔纹么？”
凤凰自欺欺人的谎言终于还是被无情的揭穿。
化身为浊息的落月冷笑一声，虽未说话，嘲讽之意已经呼之欲出。
诸天神佛尚在幽冥之外，唯恐苏蓁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罚雷劫降落在自己的身上。
幽冥之中，就只有他三人相对而立。
第九道雷劫轰然落下，苏蓁蓦地倾出了一大口鲜血。殷红带着赤金之色的神血顺着两侧衣袖滴落下来，砸在焦黑的石板之上，似乎每一滴都轰然有声。
就像是砸在了夜重华的心上。
天上的雷云没有散去，落月没有说谎。
欠了别人的，是迟早要还的。苏蓁为了他窃了凡人的受命，若是他不还回去，这雷劫便永远都不会停下，直到苏蓁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天道从不怜悯世人，更不问苦衷，只看对错，只看结果。
最初那宛若利刃剖心的痛楚渐渐缓了下来，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阵钝刀子磨肉的钝痛。
夜重华回望诸天神佛，不知为何，那颗吊着的心突然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走到了现在这一步，谁都不能说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忘川之上，滚沸的水汹涌澎湃，无哀嚎声并着嘶吼声一道传来，震耳欲聋。
天道加诸给一界之君的惩戒也分摊到了这些冥鬼的身上，唯独他这个唯一受了益的人没有。
他在金麟台上录了自己的名字，是正儿八经的仙，不属于阎君的管辖。
或许与苏蓁在一处待得久了，渐渐也会沾染上她的习惯。就像是她心中明明在乎极了这幽冥，却从未用嘴说过。
只是那些情愫，就算是只字不言，也会从眼神中一点一点的倾出来，最终蜿蜒成足以倾世的海洋。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不会为难了？”夜重华突然说道。
那声音不大，甚至轻到了只有夜重华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地步，可不知为何，苍穹之上的苏蓁却蓦地垂下头来，慌乱惊恐的看着他。
一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叫苏蓁心神皆寒。
她不敢靠近夜重华，唯恐自己的天雷伤到他，可此时夜重华眼中那细碎的浮光却让苏蓁深深不安。
就像是，这个人下一秒便会随风散去，再不复归一样。
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苏蓁在心中想着。她想要开口，可重伤之下的嘶哑又唯恐夜重华担心，苏蓁无计可施，就只能这样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