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动竹叶簌簌落下，以穆雪清为圆心，吹起了一阵龙卷风。狂风卷集着的黄沙之中，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身影缓缓走出。
被狂风吹动的长发披散在胸前身后，风沙迷眼，白檀却隐约能够看到，从龙卷风的中心走出来的那个人双目赤红。
舍身入魔。
狂风利的像刀子，能够割破人的皮肤。为首的黑衣人本以为自己带了这么多的人来，已经吃定了穆雪清。
却不想，他一个仙道中人，竟真的会舍身入魔。
苍穹之上雷光闪现，穆雪清已经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耳畔隐隐有金戈之声传来。
他的眼前也便是血光，似是能够看到伏尸百万，流血飘橹的场景。杀伐之声伴着这千里血光，就像是一场迟来的山河永寂。
万历帝殉国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吧。
父亲，母亲，祖母，穆雪沁……一张一张熟悉的脸从眼前一闪而逝。她们口中唤着他的名字，刚刚到来却又匆匆离去。
眼眶之中，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蒸腾而出。穆雪清吃力的伸着手，想要将这些匆匆离去的人抓住，可指缝之中剩下的，就只是一缕稍纵即逝的风。
什么都握不住。
“若不是我，你们一家也可以其乐融融的安稳一世吧。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怪我。”
穆雪清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掌心，可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狂风割出来的口子，他却看到自己白皙的手掌上汩汩的渗出血来，一滴一滴粘稠的落在地面上。
天地之间就像是横亘了一面大镜子，镜子的对面，是一个一模一样的他。
无措的举着双手，而双手上鲜血淋漓。
而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神情惊惶无措，而镜子里的那个穆雪清，却渐渐的抬起头来，对他笑了起来。
他的身子渐渐地缩小，最后变成了孩童时期的模样。
周围的场景也渐渐改变，隐约可见宅邸的轮廓，是当年的穆府！
一场大火焚尽一切罪恶，将所有的对与错付之一炬，只剩下一捧劫灰。小小的穆雪清双眼迷茫的望着着火的穆府，双手鲜血。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对于穆雪清来说，他自己不就是那个害了整个穆府的刽子手么？
真正不应该存在的，一直都是他啊。
“我没有错，错的是我身体里改变不了的血统，是不饶人的帝王。这些年来，我不知真相，从未有过复国的心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便不能让我好好生活呢？”
为什么，一定就要将他斩尽杀绝呢？
“啊……”
一声长啸，恍若声震苍穹。长天之上，几道紫色的雷光劈落下来，径直的砸在龙卷风中，风流眼正中的穆雪清身上。
周围的飞沙越来越多，将天地都渲染的昏黄，整个世界宛若末日之景。
他的双眼早已经被滔天的血光熏红了，真正入魔的人，祭献自己所有的神识。而今别说是眼前的风沙。就连天雷劈落在身上，穆雪清也并未感觉到丝毫的痛楚。
“穆雪清……醒醒，穆雪清。”白檀吃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穆雪清的衣角。
可她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动弹不得，只能扑在地上徒劳的伸着双手，甚至都没有抓到穆雪清的衣角。他们二人，终于还是走上了背道而驰的两条路。
飞沙走石之间，血光若隐若现。
……
东海之极，淡绿色的极光上至九天，下至海平面，端的是人间至美的景色。
夜重华与苏蓁坐在一处孤岛之上，并肩看着这美丽的极光洒落下来，像是在天地之间连接成了一条神秘的通道。
时间极光，多为绿色蓝色。
可东海极光却不同，作为四极之最的东海，不同时间的极光却有三种颜色。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东海之下的水草郁郁葱葱的生长起来，与长天上的万里碧蓝遥遥相应，降下墨绿色的极光。
而每当入了夏，水底的游鱼渐渐多了起来，便会搅得水面层层波纹。
光线层层叠叠的铺陈开来，最终会凝成玫红色或是樱红色的极光，这样的颜色，却是只有东海才会有的。
而秋末到第二年的初春时间，白雪皑皑，降落东海。这极光，便会变成澄澈的蓝色。
别的地方，极光或许会变幻，却却对不会变化出差别如此之大的颜色。北海极低的极光，也正是因此才被称之为极光之最。
苏蓁歪着身子，将头枕在夜重华的肩上，看着从天而降的极光缓缓变幻着，心中一阵宁静。
夜重华尽量坐直了身子，让他能够靠的舒服一些：“怎么样，你心心念念的极光，好看么？”
苏蓁点了点头：“你带我御了大半日的云才赶过来的，自然好看。”
能有时间和精力静下心来，安安静静的看一会儿世间的云卷云舒，也不可说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以前，二人都将这世间的对错看的太重了。
就好像是，这世间的正就要一直兢兢业业的对抗邪。这世间的好，便要一直警惕着坏。
可现在看到了大自然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心境开阔，心中对于正邪的那条明确的分界线，却又开始动摇了。
或许，这世间的对与错，正与邪并没有那么明确的一条分界线。
就像是人生在天地之间，站得高一些，便是离天更近。站在地平面上，便是离地更紧。天地之间亦没有那么明确的分界线，更何况是其他的事情呢？
很多事，一旦想通了便是豁然开朗。
苏蓁整个心情都好了起来，她欢喜的抱住了夜重华的手臂：“你真是我的人生导师，马中伯乐啊。今天这极光，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色，日后也一定不会忘记！”
夜重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宣誓唬得一愣，半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在苏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都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故人诚不欺我。今日天色还早，我见你看极光看的意犹未尽，要不要我变一艘船来，我们上岛去看看？”
说实话，夜重华的提议，苏蓁早就想了。
只不过，极光这么美丽的景色，若是被人破坏了，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是以，苏蓁虽说是在心里想着，却也不曾说出来，扫了现在这共同赏景的兴致。
可而今，夜重华先一步提了出来，苏蓁自然心中欢喜。顿时，什么矜持什么恭谨都忘了，就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苏蓁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我早就想了，还怕你说我幼稚，这次啊没有同你提起。你现在说起来，我自然欢喜不过。”
“对我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你有什么喜欢的，尽可以同我说。”
夜重华凉薄的嘴唇走过去，贴住了苏蓁的耳廓笛声道了一句：“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爱屋及乌。我爱你，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一种。”
苏蓁听过太多的，真情的，假意的，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
而大多数的人对她的喜欢，停留在她让人过目不忘的美貌上，停留在她显赫的家室上，更停留在她的性格和品行上。
可很少有人如夜重华一般，喜欢这个纯粹的她。
不管是美丽还是丑陋，不管她的性格是善良还是卑劣。他都可以接受她，包容她。因为这样，才是最完整的她。
人生在世，能够得遇这样一个良人，夫复何求。
夜重华弹指，变了一叶扁舟落在水面上，刚要带着苏蓁一同落下去。
就在这时，苏蓁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住太阳穴，痛苦的皱起眉来。
夜重华立刻便发现了不对劲儿，连忙伸手扶住苏蓁，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苏蓁？你怎么样？可是哪儿不舒服？”
“是穆雪清，我感应到穆雪清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她说着，转身望向东莱城坐在的方向。远远地便能看到，密集的层云笼罩着这个城池，像是一块巨大的帘幕，分隔开了台前与幕后。
而氤氲的雷光在乌云之中若隐若现，隐约可见一条紫龙在云层之中翻滚着。
天雷之劫。
“穆雪清究竟做了什么？他怎么会招来天雷？”苏蓁瞳孔一缩，紧接着道了一句：“不好！”
此时，夜重华也感应到了究竟是什么情况。
三人跨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身上的法力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的压制。可饶是如此，二人还是隐约感觉得出，他们距离回原来世界的时间不远了。
而这一刻，天罚降世，二人这种感觉也攀升到了顶点。
苏蓁的右臂一阵发热，凤凰留下的凤凰印烙在苏蓁的手臂上，隐约散发出一阵金红色的光芒。
此时情况紧急，苏蓁直接一巴掌拍在手臂上，再一次的将想要从沉睡之中苏醒的凤凰给拍了回去。
“让这只秃毛凤凰醒过来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光碍眼还碍事，咱们尽快赶去东莱城，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穆雪清一个人，我还是有些担心。”
夜重华不疑有他，直接捏云。
倒是凤凰，无端被扣上了一个“不光碍眼还碍事”的名头，愤愤不平却又无处说理，只能宿在凤凰印之中继续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