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正值仲夏,万物生机勃勃,草木茂盛葱茏。
自昔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轻的和清的上升,变成了天。重的和浊的下沉,变成了地。而盘古大神的身躯和血液,则变成了十万高山和江河湖海。
古往今来,不管什么时候,上天都是眷顾凡世的。
虽说也有寒来暑往,也有极端天气,也曾干旱洪涝,也曾山崩地裂,可天道却从未真的将凡世中行走的生物斩尽杀绝过。
仲夏的热,是从地面之下蒸上来的热。
太阳挥洒下来的豪光映照在地面上,将土地和石头蒸的宛若烙铁。就算是隔着鞋子踩在地上,也能够感受到这逼人的热量。
苏蓁撑了一把伞在二人头顶上,望着穆雪清用自己的一击之力留下的大坑,啧了一声。
“此处留下的法力场还未彻底消散,可见那螣蛇的威力之大。若不是我给穆雪清留下了两击之力,怕是他要凶多吉少了。”苏蓁道。
夜重华蹲下身来,摸了摸地上的土壤:“还真是怪了,此处不应该有水的。看来,果真如穆雪清所说,那螣蛇怕是被有心之人有意挪到这儿来的。”
短短两日的时间,地面上已经干的起了皮,花草树木都有了枯萎之相。
如此大的水潭,若是天生的水源,地下水不会再一日之内便彻底干涸,地面也不至于干的这么彻底。
这有心之人,将螣蛇挪到人类聚集生存的地方,究竟是想做什么?
苏蓁拈着地面上稀碎的沙土,放在鼻尖儿处嗅了嗅,随即站起身来:“我似乎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夜重华好奇的看向她,唇角微微弯了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像是早就猜出来了,却偏要听苏蓁自己去说似的。
这个人,惯来如此。
苏蓁指了指地面:“这地面有咸腥味,不是鲜血的咸腥味,而是海域里的盐水飘散出来的味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去九重天上问一问,风神使用的兵器是什么了。”
命运的轮盘,从不会因为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的阻挠而停止转动。
正如三人回到这个世界,就算是耗尽了全力,也依旧是束手无策。
而风神娘娘,就像是这悲哀世道的一个警示语一般。三毒浊息,从人类开始划分三六九等,从人类开始争夺资源,甚至更早……
在人类开始能够直立行走,能够思考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这个种子了。
没有人真的能做到对身边的人毫无嫉妒之心,对方过得好了,自己会觉得开怀。对方过得不好,自己会觉得悲伤。
大多数的人都还是更愿意去比较的,也都想看在,自己另加在众人之上的模样。
贪,不知是人类不堪的代名词,就算是神仙,也逃不开这一个字的熏染。
早在苏蓁与夜重华在启明城的赌石园内切石之时,风神娘娘的授冠大典空无一人,这颗嫉妒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
苏蓁与夜重华若是死了还好,爱与恨,喜与不喜,都可以在二人的身上终结。
可二人好好的回来了,在东海海底火山爆发的时候,二人不仅好好的回来,还颇受伏羲大帝和女娲娘娘的重视。
当初在启明城内,夜重华观石的眼光,还曾受到过轩辕大帝的赏识,这三人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也足以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
而也正是那一次的须弥天顶上相见,苏蓁扫了一眼,记住了风神配在身边的兵器。
一根银色,足以搅动风云的长针。
若是风神自己离开九重天上的风神神宫,自己来到北海之内,自己将兵器插入到胸膛之中,又用冰锥伪装,最终横尸在北海之上。
这一切的一切,就都能够解释的清楚了。
苏蓁犹有些想不通:“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想要争什么,想要抢什么,留下了性命才好去争去抢。而今一命呜呼的送了命,还指望着别人恭恭敬敬的捧到他面前去么?”
夜重华望着苏蓁一己之力留下来的沟壑,捏了个决儿从远处调了水来,将这沟壑彻底填平,转眼便与原来没什么区别了。
山清水秀的人间,总是叫人向往的。
当然,若是没有那么多的肮脏与罪恶的话。
夜重华隐在袖中的手一伸,无意中触到了苏蓁垂在身侧的手。他顿了顿,没有躲开,反而将那只手握紧在了掌心中。
“不是每一个人都心中存善的,大多数的人,都想着不劳而获。在他们自己的心中,自己的所做作为或许是正确的,或许是有效的和正义的。殊不知,这会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夜重华从来不讲大道理,在很多年以前,他还执掌着冥府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一度是个为了自己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而越到后来,见到了更多的人,他方才知道。
与他们相比,他做的恶只是小恶,而很多自以为自己做的是小恶的人,却偏偏做的大恶。
东海海岸煽动翅膀的一只蝴蝶,或许会在极北冰原卷起一场巨大的龙卷风。
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之举究竟会引出怎样的效应,谁都不知道,一个史册之中都留不下只言片语的人,会给这苍茫的人世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
而另一边,大军一路西行,穆雪清带着军队,终于汇合了凡世自发组织的正规军。
做了首领,身价立拔。对于穆雪清来说,唯一的好处便是可以一个人住一间营帐,不用担心与数十人睡在一间通铺之中了。
“首领,我们已经在此处盘桓了数日,大军已经向西开拔,难道咱们不跟上么?”
之前在水池边非要拉着穆雪清一起下水洗澡的男子被穆雪清提做了副将,此时闯入营帐中,操着大嗓门儿高声问道。
一个人少年时所受到的教育会影响他的一生一世,就如穆雪清,少时也曾是富家少爷,学到的都是言不可大声的规矩,而今到这军中,也学不来这些人的粗犷。
他思虑片刻:“我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西面或许有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是我难以把持的,若是再往西行,怕是我也难以抱住大军。”
这倒不是穆雪清不愿前行而说来的借口,那种不安,是真的。
一只手触到天道的人,总是会比寻常人的预感更强烈一些。
就如穆雪清,他修过仙法,触碰到了大道的一角,很多时候能从天地间看到预示。
之前离开北海的时候,苏蓁曾千叮咛万嘱咐过。
他修习的乃是水系术法,在有水的地方,能够释放出最强大的战力,若是在东海之畔,或是比邻江河湖海的地方,才是最佳的站场。
而在沙漠,丘陵等地,便是他的弱处。
再往西行便是一望无际的丘陵与沙漠,若是进入了沙漠之中,穆雪清就连自己的安全也不敢板上钉钉的保证,更遑论这整只大军呢?
那大汉闻言,叹了一声:“我说首领,咱们这一支大军是做什么的?不就是要深入各处禁地,将那些威胁道普通人生命的凶兽尽数斩杀么?”
“若是咱们一直如此畏首畏尾,那还不如直接就地解散,各回各家的了。我们这上万的汉子,个顶个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好手,哪用得着你一个人保护啊。”
那汉子说着,又催促道:“咱们已经晚了一日,若是再不追上去,可就真的追不上了。到时候咱们这支队伍落了单儿,那岂不是更危险?”
“可……”穆雪清还待说什么。
大汉有些不乐意了:“首领,当初我们是因为你一往无前,能够领导着我们建功立业,我们才跟着你干的。
临到阵前,谁不想死谁先死,咱们的大军,难道还能一直扎营在这儿喝西北风么?”
这倒也话糙理不糙。
要么,就跟在大军的后面,继续向西开拔吧。穆雪清刚要下令,心口却像是被人重重的捶杵了一下一般。
不知这是否便是天道的预示,可每一次穆雪清想要西行的时候,都会有这么一下预感。
就连上天,都在阻止他继续西行。
“首领,我们究竟还要不要继续前行啊。我们都走到这儿了,若是大军就此停在这儿,不是可惜了么?”大汉催促道。
是啊,停在这儿,怪可惜的。
穆雪清按了按胸口,终还是站直了身子:“整军吧,明日一早,我们向西开拔。”
“首领您若是早这么决定,那我也能少浪费不少的口舌不是?嘿嘿……”大汉挠头一笑:“我这就通知下去,首领若是身体不舒服,便早些休息。”
“恩,你去吧。”穆雪清挥了挥手。
他是真的有些不舒服,然而刚打算躺一会儿,便听见营帐外传来方才离去那汉子的喊声。
“你是哪个营的小兵!这个时辰不回营帐睡觉,来首领的营长附近闲逛什么!站住!别跑!”
穆雪清眉心一跳,跃起身来抓住床头的长剑,一道流星似的消失在了营帐中,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