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清循声追了过去,果真见一名小兵向他过夜营帐的反方向奔逃着,行色匆匆的模样一看便觉得是心里有鬼。
直至多事之秋,若是让邪物混进了军营中,一旦遇上的贼人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这一瞬间,穆雪清没有多想,直接冲了上去,大声喊道:“站住!”
那人却不是个机灵的,听到穆雪清这一声喊,竟然真的顿住了脚步,定定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穆雪清仗剑上前,刚要抽剑,那人连忙举起双手,向穆雪清扑了过来:“别拔剑!穆公子!是我啊!李素茹!”
那声音确实极为熟悉,穆雪清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瞧,竟果真是李素茹。
只不过她此时穿着男子的衣裳,一身铠甲显得有些不合身。她的身量本就颇高,头上又戴着带有红缨的军帽,远远地从背影一看,倒真像是个军中将士。
若不是她喊得及时,穆雪清这急性子,怕是真的将她一剑穿胸了。
四周光线颇暗,那大个还跟着追跑上来,若是被他看到李素茹一个女子,怕是会好说不好听。
穆雪清连忙一侧身,将她挡在身后:“原来是你啊,前几日还听说你要来,怎么也没找人通报一声,若是叫人将你当成了贼人伤到了,那可如何是好。”
大汉此时正好追了上来,听到穆雪清的话,挠了挠头顿住了脚步。
“原来是首领的熟人啊,我还当是哪儿来的刺探军情的歹人。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恩,麻烦你了。”穆雪清点了点头,直到人走远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李素茹带回了自己的军帐。
帐中只又一盏微弱的烛火,撩起帐帘时微风一吹,像是那火苗随时都会消散咽气似的。
穆雪清晃了晃水壶,就只剩下了半壶冷水,不好意思的给李素茹倒了一杯:“你怎么到军中来了,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
“你说话怎么和我爹似的?”李素茹捧起杯子来饮了一口:“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穆雪清抬起眼来,颇为不解的皱了皱眉:“找我?”
似是觉得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太过不矜持,李素茹搓了搓掌心,连忙改了口。
“我爹,就是镇远将军,已经一路带队西行了。她不让我跟着,我自己又不敢孤身深入丘陵,便只好落后两天,想着随你的队伍一道走。”
李素茹笑了一下,摘下头盔来,摸了摸脸上蹭上的灰:“你不会也想赶我走吧。”
穆雪清确实是这么想的,军中苦寒,本就不适宜女子长途跋涉的跟随,更何况是深入丘陵这样的苦寒之地呢?
军中很多男子都承受不住,一路病倒,更别说这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了。
穆雪清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就着微弱的灯光瞧了她一眼。
那头盔太过于笨重,将李素茹的额头都压出了两个红印来,像是快要长出一对龙角似的。
穆雪清有些想笑,却又觉得有些失礼,便将她的头盔接过来,往里面垫了两块棉花:“我觉得你爹爹的做法是正确的,你一个女孩子在军中,不安全不说,也会很不方便……”
“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会武功,甚至比男子还要强,我不会托你后腿的!”李素茹连忙解释道。
穆雪清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这一路西行对付的,恐不是寻常的歹人,而是那些残忍的凶兽。
可面前这姑娘,毕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生了十多年,所愁过的怕是也只有今天不想学琴,明日不想习武。伤春悲秋,或是参商更替。
他不忍破坏掉她心中的这份美好,便也将那些危险藏在了心中,选择不去告诉她:“明天,我找两个靠得住的将士送你回家。”
“你怎么也这样!”李素茹将手上的被子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鼓着嘴生气道:“我还以为,你是能够理解我的。谁说战场只会是你们男人的战场,难道我们女子就什么都做不了?”
“自然不是。”穆雪清道:“只是这边关苦寒……”
李素茹闹完了小脾气,见穆雪清好声好气的同她说着话,立马换了一张笑脸。
“我知道你是怕我危险,不过就算是你把我送走了,我也会再回来的,你总不能找人天天在我身边看着我吧。我实在是担心我父亲,若是不同你一起走,我自己岂不是更危险?”
她坐过去,手臂环住他的胳膊:“你就当是心疼心疼我,这军中有你在,我害怕受欺负么?我就跟着你,寸步不离,等你和前军汇合了,我就去找我爹爹,行不行?”
穆雪清叹了一口气,只好点头。
他天生便不怎么会拒绝别人,此时李素茹这理由也是中规中矩,穆雪清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军中从未设过女儿帐,若是再大张旗鼓的叫人添营帐,倒是白费了穆雪清这给辛苦替他掩饰身份的行为了。
好在他的军帐也够大,二人各睡在榻的一旁,倒也碰不到彼此。
穆雪清将自己的被子给了李素茹,想了想,还是没有吹灭帐中的油灯,只靠在一侧搭了个边儿睡下:“你若是不习惯,我去别的帐中睡一晚也可。”
“别走,你留下吧。”李素茹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留住穆雪清。
她声音太急,甚至多了些恳求的意味,待就着灯火看到了穆雪清的目光,这才伸手摸了摸鼻尖儿:“我自己一个有些害怕,你留下陪我行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是二人心怀坦荡,也难猜到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穆雪清转了个身,平躺在床榻之上。
“那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赶路。大军已经较我们早行了三日,我们怕是要走上十日有余才能追的上。早一些动身,你就能早一些见到你父亲。”
李素茹将他的声音听在耳中,抿了抿嘴唇。
他向来都是个机灵的,是真的看不出她的心思,还是早已经看出来了,却一直都在装傻充愣呢?
她最怕的就是这样似是而非的态度,若是正面直白的拒绝了她,她倒是还能断了念想,以后不再给他添麻烦。
可这般似是而非的态度,就像是让猫看着一只游在浅滩之中的鱼。
即想吃鱼,却又怕水。想要伸手,尚有恐惧。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像是隔着天崭与鸿沟,叫人难过。
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是要问一下的吧。若是连问都不问,多年之后后悔的,还不是自己?
李素茹抿了抿唇,从被子中伸出手来,轻轻的捏住被角压在下巴下。
她侧着身子望着穆雪清的侧颜,心中纠结不已。
就说吧,她也只是努力追逐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少年公子,玉树临风,谁人不爱?她也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个罢了。
勇于开口对喜欢的人表白并不丢人,明明心中喜欢,却不敢开口的,那才是真的丢人呢!李素茹在心中想着。
可那话真到了嘴边,却又打着囫囵,说不出来了。
她在心中纠结了好一阵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儿:“你真的不想把我留下么?其实我是故意掉队的,就是想跟在你身边。”
李素茹默了默,似是觉得自己的表白还不够坦诚,便又加了一句话。
“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不走了,以后都留在你的身边。穆雪清,你若是不拒绝我,我可就当你答应了啊!”
李素茹说完,生怕穆雪清拒绝自己似的,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她连呼吸都放的极轻,甚至憋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人的应答。
三息,五息,十息……床榻另一侧的人并没有开口应答,只是沉沉的睡着,似乎早就进入了梦乡。
他是睡着了,根本没有听到李素茹的话。
表白这件事,也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才这一口气呼出来,就将最后的勇气也带走了。
李素茹咬着下唇,心想,她这辈子怕是就栽在这个少年人的身上了,便也不再扭捏了:“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以后,你一定要对我好啊。”
她殷红的唇轻轻抿着,缓缓地从锦被之中伸出手去,勾住了穆雪清的一根小指。
少年的掌心永远是温热的,就像是他心头燃着的永不熄灭的奋进之火。
李素茹抿着唇轻笑了一声,就勾着那根手指,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
有的人思虑过重,就会不得安睡,稍有些响动便会惊醒。
而也有的人思虑过重,就会像想要逃避似的睡得极沉,雷打不动。好巧不巧,李素茹便是后者。
她本想着落脚在穆雪清的队伍里,千万不能拖了人家的后腿,第二天一定要早些起身才是。
没想到,似是昨晚儿睡得太晚了,第二天早晨却没能起来。
穆雪清也没有唤她,连带着整个队伍都晚了半个时辰开拔。
李素茹骑坐在穆雪清的马上,任由那人牵着绳子走:“今儿是我起晚了,连累了你整个大军都晚了半个时辰,实在是对不住。不过你也不用刻意照顾我,我能照应好自己。”
牵马的少年没说什么,只是侧身回望了她一眼,唇角带了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