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的经验或许是好的，或许最轻松省力的，课业未尝不是少年人最讨厌的。
每一个自以为长大的少年都会觉得，父母给安排好的既定的道路不是自己想走的，宁可自己撞个头破血流，也好过被人摆布着过日子。
可所有的路都走过，才会发现，还是长辈安排给自己的那一条是最合适的。
现在的穆雪清兄妹，便也是如此。
“沁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哥哥听你的？”穆雪清说道。
兄妹二人并肩坐在溪水边。溪水清澈，中有几尾游鱼欢快的游着泳，时而溅起一点儿水花来。天上的太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在人的身上，懒洋洋的。
山下早已经打完了仗，这些年来都在休养生息，民不聊生的日子也渐渐的过去了。
而今的日子早已不比十年前，凡世处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很多城镇民风淳朴的，甚至可以夜不闭户。
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凡世俨然已经是一片桃花源一般的景色了。
四周没有外人，穆雪沁便也不在拘着了。她抓住哥哥的衣袖摇了摇：“这天儿太热了，我想踩一踩水，哥哥帮我看着，可别让别人看了去。”
当初的小丫头终究是长大了，穆雪清点了点头，看着妹妹脱掉鞋袜，光着一双洁白如玉的小脚丫，交替着轻轻的踩着水。
他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刘海：“你是怎样想的，哥哥全都听你的。”
“我自然是觉得这房间好呀，苏姑娘都说了，神仙也不是长生不死的，也要守规矩，也要一步一步的向上爬，条条框框甚至比凡人还多。”
他怅然的叹了一口气，向后一仰，双臂枕在脑后，仰望着头顶的层云。
“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有是有喝，不用为了生活发愁。过的也很开心，不是吗？”穆雪沁说道。
穆雪清闻言，心中却一阵心疼。
沁儿终究是苦怕了，小时候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日子过久了，长大便会贪恋这短暂的安稳。
二人有苏蓁和夜重华的庇护，在这天山之上，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可以后呢？夜重华和苏蓁自然也不能跟着二人一辈子。
二人的生活，还是要二人自己去闯。
穆雪清微微侧过身，替她挡住天上晃眼的太阳：“那你就不想去看一看更广阔的世界吗？”
“更广阔的世界固然是好，可我怕去看了，便再也回不来现在这样的安稳了。”
穆雪沁终于还是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我对现在的生活知足的很，只希望一直可以这样生活下去。”
“不过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哥哥若是喜欢也可以试着修炼试一试。若是真的有朝一日修炼成了大神，我就等着哥哥提携我了。”
穆雪清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他是想要继续修炼的，想要去九重天上看一看，去体验一下快活神仙过的就是怎样的生活。可既然沁儿不愿意一同去，那他便也愿意跟着留下来。
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了，沁儿是唯一的一个。
为了这个小妹妹，他甚至可以放弃一切想要的东西，只要穆雪沁过得到。
“哥哥都依你，只要沁儿快乐，哥哥就开心。”穆雪清说道：“只要咱们兄妹二人是在一起的，天上和凡间又有什么区别？”
相依为命走过来的二人，又岂会在和平年代里分开？
穆雪清觉得，自己应该下山去看看了，带着沁儿一起。
他在这天山上十年，潜心修行，小有所得。虽说修仙之人都要保持心中的宁静，可他毕竟是少年人，向往凡世的大千世界。
对于他来说，优钵罗花固然好看，可大千世界的万紫千红也一样各有各的妙处。
“那沁儿想要下山去看看么？”穆雪清问道：“你若是愿意，我们明日便向诸位仙长请辞，去凡世历练。”
别说九重天上的神仙都抵挡不了凡世的诱惑，这两个孩子自然也是一样的。穆雪沁听着便觉得有趣，索性催着哥哥答应下来。
次日，二人一同下山。
这些年来，苏蓁就像是一个带娃的老母鸡，在这世界过的也算是平稳。
一夜之间，穆雪清那个让人爱不得又恨不得的孩子下山历练去了，苏蓁倒是有些恍不过神儿来了。
夜重华见她这副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会真把他们二人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吧？苏蓁，你可别忘了，咱们二人回溯时光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苏蓁抓住夜重华的手：“我自然记得。”
“恩？”夜重华看向她。
苏蓁手肘支在桌子上，两只手托着脸儿：“不瞒你说，我是在想，我们二人应该跟上去。”
“跟是固然要跟的，可却不是现在这个时候。”眼见苏蓁的头发翘起来一缕，夜重华伸手给她顺了顺，那缕头发却还顽强的翘着。
阎君大人也是个执拗的，偏要和那头发过不去，便随手变了一只梳子出来。
“大千世界，固然有趣的很，有无尽的乐趣与诱惑。这两个孩子在天山上修行十年，对于凡世的人情世故就像是一张白纸，任由世人去书写。但求……他们可不要走了歪路。”
夜重华如是说道。
苏蓁顶着一头被夜重华梳的越来越乱的发，惬意的闭上眼睛：“你说的倒也是。”
“这些年来在天山上，这两个孩子安分守己的很，我甚至有些担心，是不是对他们矫枉过正了些。”苏蓁说着，也如夜重华的语气接了一句：“可千万不要走了歪路了。”
“还是不要想这么多了，历史的进程就是如此，就算是你我在从中干预，也不可能真的天差地别。”夜重华道：“你我向休息几日，等过去这几日，我们便也跟着下山。”
下山么？苏蓁望着天上的滚滚流云想到。
明明是极其正常的一件事，可苏蓁为什么觉得，无端带上了些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
天山脚下，城镇中。
凡尘俗世自然有数不清的妙处，比之清修各有各的好处。可与终日的打坐修炼想必，还是这大千世界对人的诱惑更大一些。
家道中落时，穆雪沁还小，对外面的世界只有零星的一点儿记忆。可对于穆雪沁来说，虽说恍如隔世，却也还是有些印象的。
“梨膏糖，两文钱……”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穆雪沁好奇的瞧了一眼，穆雪清在怀中掏了掏，摸出两个铜板来买了一块梨膏糖递给妹妹：“吃吧，你爱吃甜的，应该也爱吃这糖。”
穆雪沁过过苦日子，也习惯了喜欢什么不同哥哥要。
她天生便是要强的性子，喜欢什么东西，只去看一眼便不去看第二眼。若是看了第二眼，就怕自己忍不住想要得到了。
而经年一起生活，穆雪清也早就摸清了她这规律。
方才只是匆匆一眼，他便看出了妹妹是真的想要。好在苏蓁给二人的银子不少，便也买了一块。
穆雪清小心的剥掉了糖外裹着的油纸，将木棍递给妹妹。
穆雪沁握在手上，却伸手过去：“哥哥先咬一口我再吃。”
“这糖我小时候是吃过的，你自己吃吧。”穆雪清道。
“那你也咬一口吗。”穆雪沁不依不饶的举着手，街上的人不少，穆雪清也只好探过身去，在边缘处轻轻咬了一小口。
清甜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
这梨膏糖的味道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尝过了？儿时经常吃的零食，甚至因此坏了乳牙，没少被爹爹责骂。现在再想来，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沁儿日后可不要这样了，凡世不比天山上，就算是亲兄妹及笄之后也要避嫌，若是被人看见了举止亲密，不免要说闲话。”
“说就说吧，怕他们做什么？我堵不住凡人的悠悠众口，不听不就好了？”
穆雪沁笑起来：“反正这日子还是要我们相依为命的过，总不能因为外人的两句闲话，我么就顺随着他们的意愿过了吧。”
她这话，说的倒是也极有道理。
穆雪清忍俊不禁， 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总是有你的歪理，我们再在镇子里住一日，明天我们回东莱镇吧。”
儿时生活过的城镇，却是兄妹二人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梨膏糖小小的一块，穆雪沁早已经吃完了，却还将穿着糖块的木棒咬在口中：“那地方，我们还回去做什么？”
“毕竟婆婆还埋在哪儿，我们总是要回去祭拜一下婆婆的。”穆雪清道。
他忘不了那个雨夜，若是没有苏蓁和夜重华二人相助的话，穆雪清敢肯定，那一日就算是他喊破了喉咙，镇子里也不会有哪怕一家医馆会给婆婆治病。
少年不懂，执拗的跑遍了整个镇子。当时苏蓁二人想必也看出了婆婆行将就木，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二人不能干预，却还是不遗余力的帮忙。
这份恩情，穆雪清一直记得的。
“我们回去看一看婆婆，从今以后，你我便再也不回去了。”
穆雪清说道：“这世间天高海阔，何处不是你我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