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不忍再去看谛听眼中那破碎的浮光，那让她觉得深深地心痛。
她随手一指，平地起了一幢高楼：“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乱想，我永远是你认识的那个苏蓁。等这件事情过去，我便送你回须弥山。”
原本，苏蓁所在的地方是谛听的心之所安。可现在，她只给了他一幢空荡荡的房子。
三界遭难，西天梵境被一夜攻破，这世间最为清净宁和的地方，早已沦为一地废墟了。
苏蓁径自向前走去，没有在看谛听眼中的浮光。
擦肩而过之际，谛听突然伸手拉住了苏蓁的衣袖，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
那语声中的心碎，就连苏蓁都觉得不忍：“你觉得我还能回的去吗？那须弥天顶上，除了废墟和神佛的尸体。还会剩下什么？”
苏蓁驻足，却什么也没有说。
谛听等了片刻，等不来苏蓁的回应，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手，抬步走向了苏蓁化出的那幢屋子。
终于还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烟消云散在这苍茫的世间再不复归。
……
昨日里点的蜡烛早已经燃尽，只在桌角上留下了薄薄的一层红泪，房间幽深昏暗，一眼不见五指。
苏蓁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她反手关上门，将袖中的夜明珠置在墙上的烛台上，抬步走向了床边：“房间里这么暗，怎么不叫人掌灯？”
“我看不见。”夜重华还没睡着，便应了一声。
苏蓁哽了一哽，一时间没有合适的语句去回答他，只好俯下身来，轻轻吻了吻也重华的眼睫：“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房间里有些清苦的药香，盛过药的白瓷碗便放在床头上，只剩下了浅浅的一个底儿。
苏蓁将药碗拿过来嗅了嗅：“晚上还没吃药吧，我去帮你拿药，想吃什么蜜饯？今天我去凡世切了些排骨回来，等明天早上我给你做红烧排骨。”
夜重华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眼睛，却没有说话。
苏蓁就当他是默认了，反正二人之间已经习惯了用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方法来粉饰太平。
就算是在外面遇上了天大的事情，回到房间里，苏蓁也总是开开心心的。
她起身去房间外，倒了药后又端了四五种不同的蜜饯回来，随手放在床头上。
手中汤匙轻轻地舀着碗中的汤药，再一点点的吹凉。苏蓁不厌其烦的喂给夜重华：“你不用担心，外界现在好的很，幽冥的恶鬼，一个都没有逃到凡世。”
苏蓁就像是一个做完了作业，想要得到家长表扬的小朋友，不厌其烦地说着这些事：“等你的伤好了，我就陪你一起回天柱山，咱们之前埋的梅子酒应该也好了。”
汤药清苦，就连苏蓁都闻得到。
夜重华也不爱吃苦，喝了几口后便不愿再下咽了，便伸手挥了挥，让苏蓁不要再喂。
“不吃药可不行，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再喝一些，我先拿块蜜饯给你吃。”说着，苏蓁便伸手拿了一块梅子干，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夜重华的口中。
比之清苦的药汤，夜重华更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他平日里饮食清淡，若不是苏蓁喜欢，冥府也不会常日里备着蜜饯。
想必是苏蓁自己喜欢，便也觉得他也喜欢了。
夜重华将那块蜜饯吞了下去，只觉得肺腑之间一阵翻腾，那块蜜饯就像牛皮糖一般黏在了喉咙处，怎么都无法下咽。
他只好端了床头的水杯，给自己灌了一口水，将蜜饯吞了下去。
“很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躺上整整一日了，浑身的骨头都有些不舒服，你今天去哪儿了？”夜重华问道。
苏蓁似是早就想到了夜重华会这样问，也早就准备了说辞：“去了一趟西昆仑山，看了看凤凰的遗骸，它快要涅槃了。”
“应该的。”夜重华撑着手臂坐起来，似乎因为坐的太急，胸腔之中发出了一阵呛咳。
之前与落月一站，他伤的不轻，吐了不少的血，也不免伤到了喉管。
此时一咳嗽，整个喉咙都发出一阵宛若破风箱般的呼呼声，听得苏蓁一阵心疼。
她连忙坐了过去，先帮他拍了拍背，又将它的墨色长发披到身：“还很疼吗？我明天哪儿都不去，就留在家里陪你。”
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夜重华批折子的时候，也对苏蓁说过一样的话。今日，苏蓁便反过来对他说了。
他摇了摇头，将枕头立起来靠在背后。
“你能把我的法力解了吗？”夜重华突然开口。
苏蓁一直知道夜重华是个聪明人，她锁了他的法力，便是想让他好好的留在幽冥地府，不要去参合外面的事情。
以他的聪明，应该能想到她的心中所想，不会将这件事拿出来说。可夜重华现在不仅拿到明面上来说了，还没留一丝一毫的情分。
苏蓁扶他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半晌，她端了药来：“这药汤苦得很，不仅你不爱喝，我也讨厌的很。不过，若是有个人一起分担，变能好不少。”
“你觉得这样如何？我陪你喝一口，你也喝一口。好好吃药，方能养好身体。”苏蓁道。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她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给他了吗？
夜重华只觉得心中一阵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压着，哭不出也喊不出，只能任由那伤口撕裂到鲜血淋漓。
不仅如此，他还要强颜欢笑着，让苏蓁不去担心。
多可怜。
数十年时间一起走过，他陪她走过了人生中最不堪的时光，可从今以后，苏蓁的未来不再需要他了。
盛着要的汤匙递到了唇边，夜重华还是张嘴咽了下去。
苏蓁倒也说话算数，她说陪夜重华一起喝药便真的陪着他，苦的皱起眉头也不说吃一块蜜饯。
夜重华甚至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微微矜着眉，却又不想让他瞧见，只好微微抿着嘴，妄图能削减一点苦味。
同他撕破脸吧，夜重华甚至这样想。就算是直接判了他的死刑，也好过这样钝刀子磨肉一般的痛。
他甚至觉得，苏蓁现在对他的好，都是为了将来能用他换回真正的夜重华。
否则，她又何必这样好吃好喝的养着他，却不给他自由，不让他使用法力？
夜重华一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就像是一只被人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主人开心，他便能得到甜枣。主人不开心，他的生死都成问题。
多可悲。
可若是真的撕破脸，他又有些不忍心。
夜重华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想过好最后的时光。
他想拿出自己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时间来对待最后这段时光。就算是知道时日无多，就算是知道迎接自己的只有假意虚情……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谁先爱上谁谁就输了。
这场两个人的战争，还没等开始，他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一碗药终于用到了尾声，苏蓁给夜重华递了快蜜饯，夜重华摇了摇头，端了水漱了漱口。
苏蓁自己倒是苦的不行，连忙给自己捡了两块蜜饯甜甜口，又将药碗等一堆杂物端了出去。
“凡间的杏花儿开了，我以前没同你说过，我特别喜欢杏花，等过了这两日，我带你一起去看。”
苏蓁将自己的被子丢下去，没皮没脸的滚到了夜重华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
“我还是凡人的时候，我偏爱杏花，我娘亲却喜欢芍药。不过我却觉得芍药的意头不好。芍药也叫将离，将离将离，不就是将要离开的意思吗？
不像杏花好闻好看，还能结出杏子吃，实在是一举三雕。”苏蓁笑着说道。
夜重华听他说这话，轻轻地翻了个身平躺下来，顺势将苏蓁扣在了自己的怀里。
苏蓁感觉到他的动作，顿时像是被夸奖了的小朋友一般笑了起来，更加卖力的显摆自己。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欲盖弥彰。
每次做了什么对不起夜重华的事情，便总是想加倍的补偿，甚至会有些用力过猛。
就像今天这样，因为做了亏心事，生怕夜重华会责怪她，便絮絮叨叨的说起这些不相关的话，想试探一下夜重华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得到了他的回应，这才安下心来，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夜重华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白梅香，只不过现在似乎被清苦的药香盖住了。总而言之，不论如何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故意忽略了夜重华之前所说的法力之事，就当是自己没听到，也不说去解开夜重华的法力，只是在他的怀里乖顺的拱了拱。
“今天我有些累了，果然还是在你身边才能睡的实在。你也不要胡思乱想，早些休息，明天早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苏蓁仰起头，在他的颊边亲了一下：“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保证永不变坏。”
有的时候，能说出口的谎话都是不在乎的谎话，她现在不就是如此么？
夜重华什么都看不见，却定定地望着天花板：“阿蓁，你知道么，你的头发上有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