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原本不想将这些事情说给夜重华,一来怕他担心,二来,也不愿将那些不堪的事情说与他听。
人的心中都有一处外人不得践踏的净土,也可称之为逆鳞。而夜重华,便是苏蓁的逆鳞。
就算是她的心荒芜的寸草不生,长满了剧毒的痢疾,就如这千丈幽冥之下生不出一束花儿来,她也希望夜重华能一直善良纯净,纤尘不染。
这种感觉,就像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人迫切的想要守护心头的净土一般。
那样虔诚,那样认真。
可在听到夜重华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苏蓁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就像是小孩子在做错了事情之后面对自家盛怒的大家长,明明已经胆怯的想要道歉,却还绷着嘴硬,就是不松口。
别扭的可爱,却又让人生气。
她伸手顺了一缕自己的发嗅了嗅,倒也没嗅出血腥味来,倒是沾染了些许茉莉花的香气。
苏蓁不知道夜重华的鼻子是真的这么灵,还是他有心诈她说实话,可心中的不安却是真的。她不愿欺骗,更不愿伤夜重华的心,只好试图以轻描淡写的方式将这一页揭过去。
“重华,我是真的困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苏蓁操着带有浓浓睡意的嗓音说道。
夜重华默了默,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直是顺着她的,她若是想要将这一页揭过去,夜重华又怎会不允?
就算是苏蓁已经伤透了他的心,他也不忍心让苏蓁难过哪怕是一分一毫啊。
感情就像是双刃剑,伤人伤己。特别是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等敌人认输,自己就已经先倒下了。
一夜高睡,难得无人惊扰清梦。
苏蓁起身时,免不得要惊扰到床榻里侧睡着的夜重华。他本就睡得轻,这些时日都在休息不缺睡眠,更是有一丁点儿响动都会惊醒过来。
她本已经很小心了,看到夜重华惊醒,顿时有些愧疚。
“时辰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儿好吃的。”苏蓁双手捧着夜重华的脸,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似是轻柔的安慰。
夜重华这几日睡得多,此时也没什么睡意了,索性坐起身来醒醒神儿:“书架第二层最左边有有几本杂书,你帮我拿一本儿过来,我解解闷。”
他现在看不见,更别说是看书了。
苏蓁心中一阵细密的疼,就像是千千万万根银针扎了上去,虽不致命,疼痛亦不甚,却叫人心胆皆寒的再难承受。
她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攒不出分毫的笑意来,只好一边走过去拿书一边说道。
“时辰还早,我给你读一会儿书再去做饭。第二层最左边这几本是吧,你喜欢哪一本,我……”语声戛然而止。
苏蓁原本还兴致冲冲的说着话,直到伸手将那其中一册书抽出来,却是再难强颜欢笑了。
手上的书很厚,纸业还很新,显然是刚买回来没多久的。可若是翻一翻内容,便会发现那书页并不平整,甚至是有些错落凹凸。
书册中,都是细密的盲文。
他早就做好了永远都看不见的准备了?亦或是说,在学习着若是有朝一日离开了她的身边,没有了法力,也能挣扎着生存下去。
确然,以他的骄傲,也从不允许自己乘着谁的荫蔽过活啊。
苏蓁默了默,拿着书走到床边,引着夜重华的手摸到那册书。
他的动作熟练到让人心疼,甚至是轻车熟路的地步。苏蓁根本不敢想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夜重华在背地里究竟将这样的动作做了多少遍。
他一直自勉自强,从不叫人担心,又岂会让心里最重要的人担心。
苏蓁再不敢想下去,起身出了房间。
夜重华听着关门声传来,这才着手翻开了书册,摸到了前些日子读到的那一页。之前的内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倒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在意这书册中究竟写了什么。
说来,他也只是在练习双手的触感,想要渐渐适应这种只能用耳朵和双手感知一切的生活罢了。
夜重华用拇指一点点的摸索过那些凸起的斑点,吃力的阅读着书册的内容。
这些从凡世买来的本子多数做工粗糙的很,就连上面石墨印上去的字迹,时间久了都会开始慢慢地褪色。
就像是那些寿命短暂的凡人,宛若蜉蝣般朝生暮死,却还在努力的过好这一生。
值得么?
这样的练习不能说是全无用处,一段时间下来,夜重华果真已经能将上面的字迹读懂七七八八了。
这些书,是从他眼睛受伤之后便开始准备了。他一直知道,苏蓁的记忆的苏醒只是时间问题,终有一日,苏蓁能够想起一切,然后认出他是那个桃代李僵的冒牌货。
将夜重华的一缕精魄从天地灵鼎之中剥离,若想不受伤害,除非以仙尊之尊所有的法力护持着。他自然不忍苏蓁受这份儿罪,那就只能选择燃尽他自己的法力。
若是如此,那他便真的再也瞧不见了。
总归是要习惯的,就算是再难,就算是真的从神坛跌落凡尘,他也得努力的活着。
至少还能知道她还好,她和他还好,至少还能时而得知她的消息,知道在这三界内的一隅,他的心尖儿之人过得很好,已经无需他的担心。
夜重华怅然的向后一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若一切这一切的开始就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那就算是结局公平与否,又有谁会可怜呢?
……
“你说,咱们尊后娘娘不会真的一直这样拘着咱们阎君吧。”苏蓁走到小厨房外,便听到珑日和胧月正在小声的说着话。
听人墙角有些不好,可蓦然打断也很不好。苏蓁原本便心乱如麻,此时听二人谈论的主人公还是自己,明明想走,却像是脚下扎了根儿一般的动不了了。
胧月的胆子更小一些,为人也细心,她一边将蒸好的糕一块块的夹出来,一边说道。
“你这不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咱们君上都没说什么呢。更何况,昨儿君后特意吩咐了鬼差去凡世买了不少的食材,说是要给阎君大人补身子,君后心疼着咱们主子呢。”
珑日撇了撇嘴,有胧月在,她便惯爱偷懒,索性双手抱臂向后靠在了柜子上。
“君后昨儿还将须弥山的谛听带回来了,咱们君上不是最讨厌那谛听了么?现在君上受着伤,君后便开始给他找不自在。”
珑日越说越生气,就连声音都大了起来:“还有那个落月,大男人穿什么红色,看一眼便觉得邪里邪气的,不像是什么好人。
我看他肯定没存什么好心,保不齐就是为了来争权夺位的!”
胧月原本还不怎么担忧,被她这话一说完,倒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她们二人也只是阎君身边的一个侍女,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就算是苏蓁真的想和落月联合,将阎君拉下帝位,他二人也无能为力不是?
“若是早知道有这一天,当初我就算是撞柱死谏,也不会让君上将苏蓁留在身边的。”珑日愤愤的踢了一脚地上的木柴,翻了翻眼皮道。
木柴倾倒下来,动静不小。
胧月叹了口气,连忙蹲下身来和珑日一起整理那对柴火,低着头声音低的几欲不闻:“苏姑娘若是真的做什么对不起咱们君上的事,迟早会遭天谴的。”
“啊?”
珑日没听清,可站在门外的苏蓁却听的清清楚楚。
身为仙尊,只要愿意,方圆几公里内的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今天这个墙角,苏蓁就算是不想听,也听了个完完整整了。
便闻小厨房里,胧月的声音极小:“苏姑娘受伤的那次,君上连着几日没睡,九重天西昆仑和西天梵境跑了个遍,还亲自入了凶险无比的三生石,这才将苏姑娘救回来。”
“当时,就连秦广王都说,若是阎君大人和苏姑娘再晚出来一个时辰,就算是女娲娘娘再世也救不回来了。”胧月紧紧的抿着下唇,就连点了唇脂的唇都咬的有几分发白。
珑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就连一墙之隔的苏蓁的心,也突然提了起来。
“若是苏姑娘敢对不起咱们君上,她是一定会遭天谴的!她对不起君上对她的好。”说到尾处,胧月甚至带了一点儿哭腔。
她二人不知情况,亦不知万年前的渊源,竟将苏蓁当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
可到底是话糙理不糙,这世间或许有无缘无故的坏,可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说到底,一切的情深缘浅,一切的伤害与救赎,不过是源于最初的那两个字“喜欢”罢了。
夜重华喜欢她更深一些,那他便受的伤更多一些。若她喜欢夜重华更深一些,那便是她受的伤更多一些。
说到底,也不过是伤害者与救赎者无情的自剖罢了。
思及这些,苏蓁不由得愣神儿,可厨房的门却在这时被人从里推开。
珑日和胧月刚要给夜重华去送点心,推开门便看到苏蓁沉着脸站在厨房的门口处,神情冷的宛若初春的破冰,却是不知道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