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那只手猛地捏紧了淳敛光的心脏,突然抽手。
身体最为脆弱的器官,就在这一捏一抓之下轰然破碎,化作点点流光,从落月的指缝之中滑落。
他的身后只有青羊和坚不可摧的蚌母,他是怎么过来的,怎么会动作这么快?
淳敛光犹不敢相信的缓缓转过身,整个身子都在仙力的快速流失下变的有些僵硬。
视线已经有些迷离了,像是有点点光晕在指尖蒸腾而出,朦胧了整个视线。
器灵没有鲜血,就连骨骼都是灵气所化,流淌在身体中的“血液”自然也正是灵气凝成的透明水流。
他伸手捂着心口上的贯穿伤,轰然跪到了下来,这才看到了背后的情形。
青羊被一根纤细的黑丝锁住了手脚,目光惊恐的望着他,此时已经面无人色。她的嘴唇都在轻轻地颤抖着,似乎是被落月锁住了说话的能力,竟然连一点声音都不能传出。
淳敛光终于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
他与落月,本就不是站在一个阶层的人。之前他的小胜,也不过是在落月未能来得及反应时采到的一点儿小甜头,做不得数。
那伤痕对于落月来说,和被猫挠了一下没有什么两样。
真正让他震怒的,怕是这万年来从未受过伤,却第一次伤在了他这个小小器灵的手上吧。
终究还是失算了。
淳敛光轰然倒地,身子痉挛的颤抖起来,渐渐开始化作光质的灵气。
“落月,你出尔反尔!”苏蓁二话不说,直接一刀斩了过来,砍断了锁住青羊动作的黑线,直接提着刀向夜重华砍去。
煞气是落月的克星,他不敢轻视苏蓁,只好一边迎战,一边后退。
“我可没有食言,我说了不动那个小丫头,便全须全尾的给你留下来了,不是么?”
落月扬袖扫开苏蓁的刀锋:“不过那只器灵方才也伤了我,我讨回一些利息来,也没什么不妥吧。”
苏蓁恨得咬牙切齿。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任谁都不会觉得好受,苏蓁似是被仇恨熏红了眼睛,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疯狂了起来。
“苏蓁姐姐!别打了!你快来!”就在这时,远处的青羊高声喊道。
苏蓁一回头,便见青羊将淳敛光渐渐光质的身子抱在怀中,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那种恐惧,苏蓁在了解不过。那失去重要之人的感觉,就算是经历一次都会肝胆欲裂,青羊又是连番受到这样的打击……
淳敛光,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了。
苏蓁刀锋一顿,愤恨的将长刀抽回,回到了青羊的身边。
器灵的消散是不可抑制的,他们不再五行六道之中,没有固定的寿命,可每一次消耗都会减少他们存在的时间。
淳敛光现在的样子,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敛光,你别说话,我北海蓬莱最不缺的就是天材地宝,我一定能救活你,一定能的。”青羊哭着搂紧了淳敛光的身体,如是哭道。
可无论她怎么将怀中的人抱紧,他还是渐渐化作晶莹的流光,从她的指缝之中流出。
从四肢到发丝,都开始变得晶莹透明。器灵最本源的内丹都被捏碎了,又怎么可能救得回来呢?
天道从不肯怜悯世人,因为世人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草芥蝼蚁,可以随意消耗践踏的生命罢了。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苏蓁盘膝坐在地上,看着只是随意一座,可却隐隐与青羊坐出了阴阳阵法的角度。
煞气从双手直通向身下的无尽海底,就连冰层都被震的炸裂开来。无尽的深海之下,苏蓁以大法力强行拘出了一块硕大的坚冰,缓缓的收拢缩小。
“我没有别的人了,敛光,我就只有你了。哥哥,玄武,昆仑,他们都走了,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青羊泪雨滂沱:“若是你也走了,这偌大的北海蓬莱,你要我一个人怎么走下去。”
“别哭啊……”淳敛光说道,肉眼可见可,他的身子消散的更加快了。
流光渐渐湮灭,就像天际飞来的流星,迅速照亮了她的世界,有迅速离去。
这场美丽的花事,最终留下的也只是一个人铭记住的两个人的记忆。
没有谁能陪着谁一直走下去,或许有的人幸运,一走便是整个浮生。可大多数人都还是不幸的吧,那重要的人,只能陪伴自己走过一小段的路。
这么匆匆而来,又匆匆而逝。
青羊见他开口之后消散的更快了,连忙抱紧了他的身子,连连摇头:“别,你不要再说话了,你让我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她明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却还这般自欺欺人的欺骗着自己,最终,也只是麻痹。
“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保护您。今日我死,也是死得其所。”
淳敛光没什么力气,他不敢闭眼,却将头紧紧地靠在青羊的怀中,脖颈扭曲出一个叫人匪夷所思的角度,只为了看清青羊的脸。
那是他一辈子坚守于心中的信念,无关于风月,更无关于情爱。
世间总是有生离死别的,只是大多数人在走到这一步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或许很多人,早已经在匆匆之间见过了最后一面,死生不负相思。
苏蓁望着自己凝出了那个冰球,看着它渐渐缩小,心中却急迫的很。淳敛光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戳在她的心口上,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万年前的那个人。
黑衣黑发,总是好脾气的看着他。
淳敛光是在青羊最痛苦,最孤立无援之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明珠,或许夜重华,便是前世她空洞岁月中匆忙一闪而划过的流星吧。
绝望的人,总是会将那稍微一丁点儿幸福的小尾巴都紧紧抓牢。
当时许下岁岁常相见的愿望时,也不曾想过离别竟会来的如此之快,也没想到过分别之时会是如此的痛苦啊。
若幸福,只是一分的体味。想必幸福之后分别得痛苦,便是百倍千倍叠加上来的痛苦。
比挫骨扬灰,粉身碎骨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往往是诛心的凌迟。真正绝望的人,脸上可以不动声色,可心中早已宛若冰山崩塌,再不会逢春了。
“淳敛光,你坚持住。”苏蓁在心中默默的念道。
谁都听不到她的声音,淳敛光自然也是一样的。
他的瞳仁是极淡的琥珀色,看上去总是会给人一种凉薄的感觉,折射出太阳光晕的时候,也总是美艳的不可方物。
让人一眼便看得出,他不会是一个人,要么是被创造出来的精美傀儡,要么是凝结了天地日月诸天精华的器灵。
美丽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的。就像是易碎的瓷器,那双眼睛里,宛若世间造化之极致创造出来的亿万光华,终还是有渐渐陨灭的那一日。
就算是星星,也不能亘古如新。
“从你的血滴在我本体之上的那一刻,我奉你为主,永世不悔。”淳敛光瑟缩着,像是要借着青羊的体温温暖自己一般。
灵力的流逝让他觉得一阵寒冷,这种冷渐渐转换成了一种麻木,麻痹了他的手脚四肢,整个人都像是如坠冰窖。
他本身便是修习冰系术法的人,本该不畏惧寒冷。可不知为何,这种冷就像是深深地镌刻在骨头之中一般,挥之不去。
就算是青羊的体温,都不能将之驱散。
“你不要哭,也不要伤心。器灵本就是兵刃,就算是坏了,你换一个便是,不用为了一件兵器而伤心。”
青羊连连摇头:“不是的,你不是一件兵器,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也会痛会流泪,会开心会难过,你与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也没有人规定,器灵便不能享受常人的喜怒哀乐。”
“你听我的话,不要再说话了,苏蓁姐姐已经在想办法救你了,她一定可以救你的。你不要说话了,别说了……”青羊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拼命的将淳敛光抱紧,想要将他揉进自己的怀中,却发现,她根本捂不热那具身子。
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水桶,是无论如何都装不满的。
“咳……”淳敛光轻咳了一声。
那种单薄的无力感渐渐蔓延了四肢百骸,它终于轻轻地笑了一下,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标准的笑。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终于沾染到了这尘寰人情味,似乎也融入进了这个世界。
“寻常的器灵都会比主人活得更久,可对于我们来说,主人死去后,我们更像是无主的剑,再斩不出锋芒。我是幸运的,至少,我能一直保护您,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青羊摇着头,伸手捂住他身前的伤口:“敛光,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死。我求你,你不要死。”
华光渐渐收敛,从他的指尖逐渐消散,一点点的殒灭。
淳敛光咬牙,吃力的抬起已经渐渐融化了的手掌,挡在了青羊的眼前。
一如多少次床前喂药的温柔,一如他的名字。
敛光,收敛光芒,温润如玉。他因青羊而生,最终却也是因青羊而死。世间来往一遭,幸得未失初心。
他终究是将青羊保护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