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倾身过去，抬手拔掉了夜重华脑后的发簪：“累了便躺下睡一会儿吧，我陪你躺一会儿。这些时日我在外面总是念着你，此时看见你未免开心些，方才的事情，你别怪我。”
夜重华沉默的躺下身来，长发散在床榻上，衬的肤色皙白。
帛被只搭在腰间，苏蓁见之，连忙替他将被子拉上去，又替他将长发拢成一束，垂在一侧，神情似乎多了几分讨好。
见夜重华没有生她的气，她才算是安下心来，将方才漱口的用具放到一旁，自己也跟着躺下来，不知不觉便蹭到了夜重华的怀里。
她不犯浑的时候，倒是极为乖巧的。可一旦犯了混，却是谁都拦不住，就连夜重华也无可奈何。
很多时候，她看着乖巧。可夜重华才是那个真正无能为力的。
他似乎天生便如此，对苏蓁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似乎是看到她沉着的眼神，自己便已经是罪大恶极的恶人了一般。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我若不是对你死心塌地，便也不会乖乖的待在这儿了。”夜重华闭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可那些话，苏蓁却听得清清楚楚。
苏蓁下意识的觉得，仿佛有些事情正在向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她靠在夜重华的怀里，身边便是他的身子。二人明明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吐息与沉稳的心跳声。
可不知为何，苏蓁此刻无端觉得自己似乎离夜重华很远很远。
远到，眼前即是海角天涯。
苏蓁心中一阵慌乱，她用手臂撑着坐起身，长而直的发从肩头上散落下来，垂在夜重华的胸口上。
她一双杏眼宛若点了秋水，就这样默默地望着他，像是能将他的每一寸轮廓深深地刻进眼中，心里。
可饶是如此，也改变不了此时的心中的纷乱如麻。
“你在说什么浑话，我最喜欢你了。我不爱这三界六道，不爱世间的万种生灵，更不爱权势富贵，我就只爱你。”苏蓁神情极为认真的说道。
夜重华缓缓的睁开眼睛。
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蕴藏着这三界之中数亿年的造化，似乎蕴藏了漫天的繁星，宛若落入银河，叫人望之便忍不住想要身陷进去。
可那双眼睛此刻却看不到一点光明。
那是一双能够辨是非，明善恶的眼睛，却因为她而暗淡无光。
可她，竟还自私的锁住了夜重华的法力，叫他无法开天眼，因失去五感而只能依赖自己。
苏蓁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甚至可以说是可耻的，可她无能为力。她不能锁住夜重华的心，便只能锁住她的身体。
她生怕自己一放手，夜重华便会像鸟儿一样就此飞走，再不复还。
就像当初的那个夜重华一样，匆匆的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而她就算是有上穷碧落下黄泉之力，也再不能将他找回来了。
不论是强大的人，还是弱小的人，总是会有些遗憾是不能弥补的。
凡人是，强大已是尊神的苏蓁亦是如此。生活在这世间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可怜人？
人一旦做了亏心事便容易疑神疑鬼，即便是苏蓁也不能免俗。
她抚了抚夜重华的脸，近乎是讨好似的安慰：“我回来晚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去了药王那儿替你拿了药。”
“之前咱们不是已经找好了两位神药么？前些时日，月露三叶花我也已经找到了，便尽数存在药王哪儿等待入药了。
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而今药王配好了药，我正好拿来给你，也让你开心开心。等我治好了你的眼睛，我们便回天柱山小住几日可好？
算算时日，天柱山的花儿也快开了，应该好看得很吧。我最喜欢那些美丽的花儿了，若是能与你一起看便更好的。你要快快好起来，我们好一起回去，好吗？”
苏蓁说着，从袖中拿出了那一罐儿从药王处拿回来的药膏。
她用指腹挖了一块，用掌心揉温后轻轻的捂在夜重华的眼睛上替他上药。
“药王之前便嘱咐了，说这药膏上着会有些蛰眼。你若是疼，我便替你吹吹。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别怕疼，有我一直陪着你呢。”苏蓁说道。
也正如苏蓁所说，那药膏蛰眼的很，就是尖利的刀子生生挖掉了它眼眶内的腐肉，又重新连续经脉，让那双眼睛重新长好了一般。
疼的凛冽，却又叫人清醒。
夜重华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被褥，他从来不是怕疼之人，可不知为何，此刻这疼竟然有些叫人受不了了。
而疼到了极致，便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身体疼还是眼睛疼，甚至全身上下都遍布了冷汗。
他浑身都冷，就只有覆在眼睛上的那双手还带着些余温，就像是冰冷冬夜的一块炭火，给人以救赎。
人都是趋利避害，他下意识地贴近那双手，似是能感受到苏蓁身体的温度似的。
恍惚间，那一直藏在心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句句诛心字字泣血。
“你在乎的不是我，我只是那个人的虚影罢了。苏蓁，别对我好，我是真的会沉溺的。你这样会让我看不清自己，让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夜重华说道。
疼痛一直是磨人的东西，就算是夜重华，也不是全无痛感。
双眼处的刺痛连带的大脑都阵阵刺痛起来，他的声音不免有些沙哑：“如果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那就请不要再给我希望了。”
绵密的痛楚宛若水流一般漫过夜重华的精神，推着他渐渐走向无尽的深渊。
那一重一重的痛接踵而来，伴着苏蓁那一袖白梅冷香，使叶春华不知不觉间堕入到了睡梦之中。
他一直如此，熟睡的时候，能够乖顺的人畜无害。
苏蓁望着他熟睡的侧脸，心疼得险些快要哭出来。她真的是太自私了，这些时日里从来都没有和夜重华解释哪怕是一句。
他本来就是敏感的人，不胡思乱想才怪。
药膏已经渐渐渗入到了夜重华的眼睛中，想必已经开始起效的。
苏蓁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夜重华的眼睫，一句话轻的几乎是微不可察。
那句话只有她自己听到了，纵然是如此，却郑重的宛若立誓：“我不会负你的，重华，生生世世都不会。”
夜重华这一觉睡得极沉，似乎是因为睡得太久，整个身子都有些酸痛。
无奈之下，他只好动作轻轻的转了个身，生怕吵到了身边的那个人休息。
他本是他山琼玉化生，不似寻常人类那般受了伤需要修养。对于他来说，睡觉便是最好的修养方式了。
苏珍睡的激极轻，因为一直担心着夜重华，就算是睡梦中也留了三分的精神，关切着身边的那个人。
此时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他心里想着大概是夜重华醒了，便连忙精神了一些，坐起了身子，伸手摸了摸夜重华的额头。
“还好已经退烧了，你且不知道，昨日你发热发的厉害，身子滚滚烫的。我唤你起来喝药你也不理，喂药给你，你也不喝，当真是吓坏我了。”苏蓁说道。
见夜重华的脸热还有些红，苏蓁连忙坐过去，担忧的望着他。
“你现在怎么样？口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二人早已经习惯了用这种表面平静来粉饰太平，苏蓁对昨日的事情绝口不提，夜重华便也不去讨那份嫌。
他接过苏蓁手里的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杯子便顺手放在了床头上。
“你刚病过，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待会儿我亲自去给你做些吃的。你可有想吃的？我一并做来。”苏蓁说道。
“不用麻烦了。”夜重华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刚病过所以没什么精神，没有什么想吃的，你不用忙了。”
二人之间突然变得如此生分，到是叫苏蓁有些不习惯了。
很多事情不能用语言去解决，那便用动作去解决。苏蓁站在床边，突然倾身过去，动作极轻的吻住了夜重华的眼睫。
“就算是你不相信我也要说，我要治好你的眼睛并不是你这双眼睛是因我而伤，而是因为我爱你。
这三界中的美景千千万万，我喜欢的很。可一个人看，毕竟无聊。我想你陪着我，陪我看遍这凡尘俗世的每一种景色，好么？”
没等夜重华回答，苏蓁便先笑了笑，起身道：“好了，我去做些吃的来。”
夜重华一阵缄默。
直到关门声响起，夜重华才目光空洞的仰躺在床榻上，直视着眼前的鹅黄色帐纱。
他竟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多日瞧不见光的双眼似乎有了微弱的光感了。
月露三叶花入药，效果竟果然如此奇特。
失而复得的感觉自然是好的，夜重华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这一次，他的眼睛是真能恢复了吧。
过去不觉得，还以为看得见与看不见倒也没什么。可真的失明过，方才知道那不过是说的大话罢了。
月露三叶花依傍浊气而生，这味药是从何而来，便也不言而喻了。
她竟然真的去同落月求药了，就算是这种时候，她也从未忘记过他的眼伤，一直将他的伤情记在心里。
或许，她所说的那些话，也未必全都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