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只觉血气直冲脑门,心跳几乎漏了两拍。
三人走到近前,方才听得津津有味的好事者当即默默正色,齐齐起身施礼。叶善迁看了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何泰齐,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逝者已矣,叶门主又何必翻出这些前尘往事,修习魔道者也并非全是十恶不赦之徒,名门正派里也有不少为非作歹的恶人,又怎可一概而论。”
率先开口的青年男子身形清瘦,相貌秀雅,手持一把黑白相接的羽扇,谈吐间温和从容,在他左侧的女子身长玉立,端庄娴静,闻言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晏安只一眼便认出了他们。
吕黙和吕素璇是东海吕氏的少主和长女,一个是曾与他共赴战场的表弟,一个是待他不离不弃的表姐。跟在两人身后的少年眼眸清亮,干净伶俐的脸上依稀可见几分英气。
那少年晏安从未见过,正看得出神,席间舌战再起。
“吕兄此言差矣,晏安此人品行如何世人皆知,他所犯下的恶行桩桩件件令人发指,即便最后被挫骨扬灰那也是便宜他了,难道如今还说不得?”何泰齐挑了挑眉毛,不依不饶。
吕素璇一进门便有些阴郁,此时脸色已由红转白,冲口驳斥道:“何门主,并非我有意偏袒,只是当年之事疑点颇多,如今已死无对证,您这么言辞激烈似乎有些不公平,再者,晏安是我表弟,他的品行如何我比你们在座任何人都清楚。”
何泰齐嗤笑一声:“呵,吕大小姐口口声声为这恶贼诡辩,这便是实打实的偏袒,竟还如此义正辞严,果然好口才,真是令人不可小觑。”
晏安鼻子陡然发酸,胸中一口气没憋住,脱口而出:“表……”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却刚好接在一个安静的空当,殿内众人忽地齐刷刷望向席间那张陌生的面孔,身旁静默的邵奕泽直勾勾的盯着他,蹙起眉头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晏安被耳边那又低又磁的声音蓦然唤回神志,思忖片刻,咧着嘴一字一顿说道:“哈哈哈,我说不、要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大家有话好说。”
“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何泰齐拔高声调,一掌重重拍在食案上。
邵奕泽抢上前将晏安挡在身后,比往常更加冷漠的脸上似乎还藏着一丝怒意:“舅舅,这位范公子是我的朋友,也是邵家的上宾。”
“呵,你们邵家还真是随便得很,这样不入流的无名之辈也能成为上宾?奕泽,交朋友眼睛可得放亮点儿,别什么人都往府里带!”何泰齐微微使了个眼色,何家还有叶家众人纷纷跟在其身后拂袖而去。
这些令人难堪的话晏安左耳进,右耳出,全然没放在心上,只是他一回眸却刚好对上吕家三人噙满疑惑的眼神,无奈之下便垂着脸悄然缩进了角落,趁人不觉从侧门流出偏殿。
即使在当年罪名加身百口莫辩之时,吕家姐弟俩依然对他深信不疑、百般维护,可惜这份情谊直到他身死也未能回报,故而方才险些乱了方寸。
溜下山闲逛了半天,斜阳西沉才晃荡回来,此时心绪已渐进平复,路过后山观景台时,忽然听到那边隐约传来阵阵争执之声。
此处虽与山间小径相接,但雾漫湖心的观景台何其之多,后山这面的景致更算不上出彩,故而无论宾客还是门生都很少在此逗留。
晏安心生好奇,快步穿过那片槐树林,猫在一丛高草后侧耳探听。
“吕铭成,你娘究竟是何居心,为何处处与我爹作对?这些年各种宴席、盛会,但凡有她在场便是百般维护那恶贼,亏得你们吕家也能位列仙门三首,简直是非不分、可笑至极!”
“何暮苍,你一口一个恶贼,敢问你今年贵庚?事发当年你可在场,可有亲眼目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凭什么指责我吕家是非不分?”
“别跟他废话,姓吕的,你这么说还不是因为那晏安是你表舅,只可惜就算你巧舌如簧也洗不清他满身劣迹斑斑,我们今日就要替那些冤死的义士好好教训你!”
吕铭成?表舅?晏安眼前立刻浮现出吕家那名少年的模样,心中随即了然。
与此同时,草丛后骤然响起一片打斗声,天边的微光已褪尽,四周又暗了几分。他借着夜色,扒开草丛往前挪得更近了些,竟忘了悬在山林各处的那些荷花灯一到戌时便会无火自燃。
这些荷花灯虽然光亮微弱,却在山间星罗棋布,霎时就将观景台上映得昏黄一片。
四名少年正打得难解难分,忽地瞥见不远处的草从边悄然蹲着一个人,纷纷大惊失色僵在原地。
“哈哈哈,是我是我,半日不见诸位有没有想我啊,你们在玩儿什么呢,也不叫上我,太不够意思了。”晏安扯着头发,嬉皮笑脸的从地上翻身而起,嘴里还不忘没个正经地胡言乱语。
这回他总算看清了,也彻底暴露了。
缠斗的三人中,除了何暮苍和吕铭成,还有个身着叶氏服制的黛衣少年,他便是叶善迁的独子,叶子延。
他们打得毫无章法,扭作一团,虽不至于要人性命,但场面却极其难看,在一旁六神无主拉扯劝阻的何暮坤已然焦头烂额。
只听何暮苍“呸”了一声,立眉瞪眼地呼喝道:“乡巴佬,你可别多管闲事,哪凉快哪待着去,不然有你好看的。”
短暂的消停后,几个小辈又打了起来。
吕氏向来以修行扎实而闻名,只消看那吕铭成一招一式打得有章有法便知所言非虚。但再有章法他也不过是个历练不足的孩子,身法虽扎实却灵巧不足,再加上同时被两人夹攻,顾到左边就顾不上右边,身上、脸上已挨了好几下,被对方一脚飞到胸口,踉跄着退到晏安身边。
何暮苍见他节节败退更是来了精神,三步上前提拳便砸,吕铭成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刚要还以颜色就被晏安钳住了胳膊,只道这厮怕是要帮着那边对付自己,急忙奋力挣脱,可还未发作便感觉身子一阵酥软,手臂被那人拽着扑了出去。
“哎呀,别打了,何家表弟,我拦不住他啦。”
晏安一边大嚷一边拖着吕铭成错身避过已经挥到额前半寸的拳头,旋即步伐调转,反手就将一股劲力打入何暮苍腋下,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他便侧身翻倒在地,蜷成一团不住地扭动身子。
吕铭成正看得瞠目结舌,耳边又炸开一声惊呼:“叶公子小心,他要攻你下盘。”
叶子延脸上愕然未褪,听得提醒正要防备,奈何眼前两个人影实在来得太快,还没看清路子,左侧脚踝便被莫名的怪力勾住,身子顿时失去重心飞扑向前,晏安回身一掌拍在他背心处,叶子延摔了个灰头土脸,趴在地上不住地哼哼唧唧。
这几招看似来势汹汹,实际上却没什么杀伤力。
吃了暗亏的两人满嘴骂骂咧咧的从地上支起身子,气急败坏地瞪着晏安身边一脸迷糊的吕铭成,眼中却骤然露出惊惧之色。
观景台上一时静得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