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青波阁的卧房中,一个黑影正在翻箱倒柜,四处搜罗。
“小古板还真是穷酸,房间里连点儿值钱的东西都找不到,也罢,先离开这里再说。”晏安将摊在床上又干又瘪的包袱打了个结,轻飘飘的挂在肩上,嘴里嘀咕着走到门边。
刚拉开门闩,屋外便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范公子,你歇下了吗?”
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好生耳熟。
他手忙脚乱的把包袱塞进柜子里,磕磕巴巴的答道:“我、我、我就要睡了,来者何人,找我何事?”
“东海吕氏吕素璇,我儿今日在幻境中遇险,承蒙范公子出手相救,特来致谢,不知可否入内一叙?”
晏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半晌,伸手狠狠在脸上揉了一把,犹豫地打开了房门:“吕小姐,请进。”
她的模样与记忆中并无二致,白皙素净,眉眼弯弯,举止秀雅端庄,只是从前两簇俏皮的发髻梳成了如今雍容华丽的云鬓。一别二十载,她们之间平添了几分客气,晏安恭敬地将她迎进屋内。
里外转了一圈,吕素璇在莞席上坐下,抬手指着堂中陈设,浅笑道:“好清静的卧房,这布局摆设竟瞧着有些亲切,范公子,你觉得呢?”
晏安与她相向而坐:“是、是吗?在下并未觉得有何亲切之处。”
吕素璇眼眸微转,继续试探道:“哦?或许是我多心了。恕我冒昧,敢问范公子今日对付那蛊毒千足虫之时,所使用的法术师承何门?”
“这个……那个,是我从古书上学来的。”
“原来如此,不知是哪本古书所载?据我所知,这劫火灵蛇咒乃梅灵仙子梅舞雪的独门秘术,从不传授外人,莫非范公子是她的入室弟子。”
劫火灵蛇咒晏安的确曾当着吕素璇的面使用过一次,今日情急之下竟一时大意了。
问题一个比一个直白,一个比一个刁钻。
他心念飞转,正要诡辩,对面蓦然响起一声颤抖的呼喊:“安儿!你是安儿!”
安儿,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脆弱的伪装彻底被击溃,他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表姐,我知道瞒不住你,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们。”
吕素璇激动地握住他的手,紧到手指骨节微微作响,手背泛红,泪水泉涌般夺眶而出:“傻小子,让表姐好好看看你。”她的声音愈发哽咽:“这张脸看不出半分原来的样子,若是姑母尚在,肯定要心疼死的。”
“哪里就心疼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俊俏。”晏安噙着泪花调笑道。
“你这张嘴倒是和原来一个样。”吕素璇犹疑道:“当年真的是梅冉……下的杀手?”
晏安沉默了半晌,微一颔首,随即转开话题:“都是陈年旧事了,铭成这孩子跟你挺像的,心直口快,就是怕他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你可得好生劝导。”
“我看他更像你小时候的样子,刚刚还嚷着要跟我一起过来,其实他从小就挺崇拜你的,常常让我跟他讲助梁伐羯的时候,幽宁邪圣是如何杀羯蛮子……”
倏忽,晏安警觉地看向窗外,示意她噤声,旋即扬手一挥,一阵掌风刮向房门,门开了。院子里寂静无声,月光砸在地上染了层淡淡的黄,他动作如风地蹿到庭院中四下张望,不见人影,只有隔壁邵奕泽的房间依旧亮着灯。
他踮着脚尖无声无息的伏在窗台下,透过支杆撑起的缝隙朝里窥视,房内无人。突然,肩膀被人从背后摁住,浑身的鸡皮疙瘩立时抖了一地。
“三更半夜不睡觉,趴在我窗子底下作甚?”
吕素璇听到动静快步从房中走出,赫然瞧见邵奕泽正揪着晏安的胳膊,将他按在地上,“噗”的笑出声来,赶忙上前替他解围。
“泽少误会了,方才我代铭成前来谢过范公子今日搭救之恩,顺道拜访阁下,可范公子说您这个时辰怕是早已就寝,便想着先替我通报一声,谁知竟闹出这么个笑话。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她拜别后,朝眼神无助的晏安耸了耸肩,抿着嘴快步迈出青波阁,院内随即传出几声可怜兮兮的求饶:“别拽我衣领,我自己会走,诶,别摔!啊……”
次日清晨,镜水阁正殿挤得满满当当。殿前诸名参会子弟整齐列队,站得笔挺,两旁的客席上,各家仙首正襟危坐,邵氏门主和两位阁主依次落座于台上主席位,众人无不神色严正,恪守礼仪。
唯独排在队伍最后的晏安萎靡不振、含胸驼背,一边扶着腰一边怒瞪台上的邵奕泽。
他寻思到:“昨夜肯定是这厮在窗外偷听,还被他贼喊抓贼逮了个正着,只怕身份已然暴露,不若当众胡说八道几句,让邵家人把我赶下山去,再找机会追查那黑衣人的动向。”
“各位世家子弟,经过三轮比试,本次大会排在第一和第二位的是何暮坤、何暮苍,依照规矩,两位将由青波阁阁主亲传授教,排在第三和第四位的吕铭成、叶子延,两位将由碧藻阁阁主亲传授教,其它子弟将与众门生同息同作,自即日起开始为期一年的修行。”
宣读决议的是邵允怀的伯父,也是除闭关多年的邵氏老门主,邵悯之以外辈分最高的人,他话音刚落,殿前的队伍中便有人大呼小叫起来:“我有异议!”
他朝那人剜了一眼,立刻沉下脸道:“你有何异议?”
晏安从人群中挤上前去,高举双手痴笑道:“我不是其它子弟,我也要加入青波阁。”
“胡闹!这是早已定下的规矩,岂容你说想要去哪就去哪的?休得胡搅蛮缠,还不退下!”
“不让我进青波阁,那我就告辞啦,反正我也不稀罕学你们邵家的法术。”晏安两手搭在头顶,翻着白眼,大步朝殿外走去,心道:“这回还不轰我走?”
殿内骤然热议如沸,客席上涌来的嘲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他正要抬脚迈过门槛,身后猝然冒出一句:“这个人,由我亲自传授。”
这语气坚定而刚正,似是不容反驳,也不得违逆。
晏安提着悬在半空的腿,嘴角的弧度逐渐消退,一点一点慢慢转回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立身而起神情冷峻的邵奕泽,心知先前的把式都白做了,气得他眉尾抽搐不止。
“奕泽,开玩笑也该注意分寸,这个范不二是吧?三轮比试排在末位,你若执意如此岂非丢你们邵家的脸?”何泰齐双手环在胸前,蹙眉闭目,声色俱厉。
叶善迁惯会察言观色,连声附和道:“何门主言之有理,这个姓范的小子何德何能,就凭他也配由泽少亲传?倘若传扬出去岂不让仙门百家看笑话。”
“叶门主此言差矣,昨日若非这位范公子,令郎怎可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说不定让人笑话的就不是他,而是你们叶家了。”吕素璇嘬了口茶,说得轻描淡写。
那名先前负伤的绿衣门主大为赞同:“吕大小姐说得对,小女昨日多亏范公子相救才得以保住性命,他不配,难道你配?”
见在场者个个低头侧目,无人帮腔,叶善迁面子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冲着台上质问道:“早就听说泽少私底下已经让这小子住进了青波阁,如此偏袒,我等还有置喙的余地吗?”
邵奕泽斜睨着他,不屑地道出四个字:“当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