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一路上仍在看着自己那篇未读完的文献，却时不时地瞄着电脑右上角的时间。等到车子把林徽和秦笙两人带到她的公寓楼下时，她才把平板合上，靠在车座上，呼出一口气，对着被赶下车的两人摆了摆手。
她速度实在是太快，林徽刚刚关上车门就催着司机开车，甚至没留下一句像样的再见。以至于看着Uber扬起的尾气，林徽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还没跟秦歌说末日的事情，让她多加小心。而旁边那位正牌弟弟自从飞机一落地就像是把魂也落在天上了，瞪着本来也没有很大的一双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林徽看见自己的盟友这么不靠谱，回忆起了打游戏被小学生支配的恐惧。他叹了一口气，拉着秦笙往公寓里走。
秦歌的公寓在十七层，是个小一居，舍友因为交换月初刚搬走，新舍友还没有招到，就空置了大半个月，现在倒是便宜了秦笙和林徽。
林徽拽着没有灵魂的某人开了门，刚换上鞋，就看见门口的茶几上满满当当摆得全是购物袋，被分成了三堆，每一堆前面都贴了张便签，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吃的”，“穿的”，“生活用品”。
秦歌的字很潦草，除了气势磅礴以外，丑得也很惊人。那些字不仅连笔多，字型也不正确，林徽花了一番功夫才辨别出来上面的内容。
对于吃的和生活用品林徽倒是不甚在意，他反而是对那些穿的最为感兴趣。这一个多月以来他身上穿的衣服全依仗捐来的物资，自然既不帅也不舒适，再加上前几天又在地底摸爬滚打了一圈，早就看不得了。
林徽在学校里就极其注重个人形象，为了固定发型比同宿舍的人都早起二十分钟。末日时他没空打理，现在终于能休息一下，忙不迭地打开那堆衣服，打算洗个澡出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不得不说，秦歌作为材料学直女，挑衣服的眼光和林徽几乎高度一致，让他见一件就爱一件。藏蓝的中长款抗风羽绒服，灰色高领毛衣和深色裤子，堆在一起很有一些酷哥风范。除此之外秦歌还温馨的备上了在克里特冬季生活的必需品：围巾、帽子和手套。
在红色和黑色两种围巾中，林徽迅速地抢走了红色的那一条，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衣服，把剩下的一份都留给秦笙。
所有衣服其实都是同款，除了围巾颜色不同以外倒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等林徽都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他也没见秦笙动，反而是坐在门口沙发的一角上，连鞋都没有换。
“你好歹先把东西收拾了啊，”林徽抱着一大堆衣服走过去，感觉自己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这些衣服都是我给秦歌姐钱，请她帮咱们先买上的，你就不用再纠结了。”
秦笙听见他的话，仍低着头，林徽得蹲下身子才能看清他的脸。他眉头向下压，便显得眼眶更深，连带着本就显凶的那对三角眼里也露着些不善的光来。
“我……”秦笙吸了一口气，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拿手撑着自己的头，把头发向后面捋过去。往日千般阴影接连浮现，一桩桩一件件堵住他的唇舌，甚至把他的脑子也搞成一团浆糊。
他和秦歌的这些事，以及他对秦歌隐而不发的嫉妒实在是太久远的故事，全然没有一点头绪。秦笙本来有一丝倾诉的欲望，却又在这一搅和之下灰飞烟灭了。
“算了，”他叹气道，胡乱把鞋从脚上蹬下来，身上的羽绒服也像是扒皮一样随便扔在地下。正常人去酒店大概都不会这么随意，但秦笙此时就像是丢掉了自己的所有的礼节，赌气似的抱起属于自己的一堆新衣服，又把阵地转移到了沙发上。
“你先去收拾吧，我再躺一会，”他对林徽说，然后抓着羽绒服蒙在脸上，遮挡大盛的天光。
等林徽进去洗澡，“哗啦哗啦”地水声响起来，把两个人的世界重新隔开时，秦笙才把自己砸在小沙发上，抓过外套的一只灰色的袖子百无聊赖地揉搓着。
从见到秦歌起，他就感觉到自己不正常了。所有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回脑子里来，阴影和涨潮一起归来，一瞬间又把他包围了起来。
秦歌的出现无疑不是在提醒着他自己的身份：一起完美犯罪的实施者，一个杀掉父亲的儿子，一个恢恢法网之外的逃犯。
这就是过去，毫无美好可言，如果说秦山死在爆炸时他有一瞬间获得了施暴者受到应有惩罚时的欢愉，那么接下来的一生他都在为这样一件触犯了法律发条的事情赎罪。
他活在阴谋暴露，被绳之以法的恐惧里惶惶不可终日，又害怕秦山真的没有死，躲在什么地方复仇。秦笙只要一闭眼，面前的就是腐臭的血肉和冰冷的房间，他花了七年去淡忘、压制一切过去，可是在秦歌出现后，一切又无所遁形。
现在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与秦歌的疏远究竟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恐惧了。
都怪这一场戛然而止的末日，他恨恨地把拳头砸在沙发上，随后柔软的垫子回弹，一切又恢复正常。
如果不是末日，他可以永远离秦歌远远的，可以让自己的生活永远被研究和学习填充满每一个角落，就让秘密烂在心底，一直发酵下去。
但是现在，被灾难所摧毁的法则和突如其来的朋友给了秦笙一点希望。
而希望杀人。
秦笙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又会回归正轨，他重新陷在杀人就该偿命的罪恶里，又该以怎样的态度会想起获得朋友那一瞬之间的温暖。
不要这么狠毒啊，他想，如果给我希望又重新将我打入绝望，让见过阳光的人回归黑暗，那和把人逼死又有什么差别？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扣进掌心时有一点痛，可秦笙已经觉得不算什么了。
活着的理由那么多，去死的理由也是，他在末日中觉得自己开始厌世，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开手不再挣扎了，然后留最后的背影让剩下的人回忆一生。
秦笙疲惫地从羽绒服的兜里拿出保命的培养皿，习惯性地去看上面固定了很多天的图案，却看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末日的名字再次浮现了，写得是“紊乱”。
而下面，本该有倒计时的地方则失去了熟悉的时间，而变成了三个方方正正的汉字：“进行中”。
Fake news！
秦笙下意识地入乡随俗，和米国的某位名人一样去批判板子上的内容。但是他很快意识到板子在这一个多月以来从未出错，比他自己还靠谱很多。更何况他也从未在末日的进程中看到过板子的界面。
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但若真是这样……
秦笙直挺挺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拿着培养皿奔向浴室。浴室门没锁，他一推之下竟然就开了。然而秦笙没意识到此时的不妥，只是急匆匆地冲进去对林徽说道：“末日又出现了！”
--他或许不想活，可是他不愿林徽死。
“啊？你再说一遍？”林徽正在淋浴，没听清秦笙的话，关上水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又问了一遍，“出什么事了？”
“是末日……”
秦笙焦急地回应着，想现在就把林徽拉出来逃命。然而秦歌的debuff和让人心慌的末日一下子让他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直到林徽转过头身时，脑子里那根弦才被重新搭上。
林徽在洗澡。
浴室里水汽缭绕，林徽在这温度之下皮肤被蒸得透红。他的头发服帖地趴在头上，几缕长些的就搭在眼角那颗小痣旁边。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又滴到锁骨上，然后继续向下流淌。
“对……对不起，”他舌头好像打了结，本来到嘴边的话被吞咽了回去，成了一个潦草的道歉。
不道歉还好，一道歉之下，两人之间的氛围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他们都是住宿舍的人，在宿舍里打闹或者是做些什么本来都是常有的事，但是此刻却总显得有些不对劲，饶是厚脸皮如林徽也转过身，飞快地抓来秦歌为两人采办的浴巾，系在腰间，然后才去问秦笙。
“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是末日，”秦笙强行把浴室中的林徽从脑子里驱逐出去，重新将重点放在末日上。“板子上写着‘紊乱’，应该是这次末日的主题。但是问题是……它说末日正在进行中。”
“进行中？”林徽停下来擦头发的动作，重复了一遍，“末日已经开始了？可是我们这里还没有任何动静。”
秦笙点点头，直视着他，避免自己的视线到了不该到的地方，“我想可能和地裂前一样，在末日真正来袭前有一点缓冲的时间。但是我们不能确定这段时间有多长，只能尽量……”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在提及末日时这样的动静着实吓人，两个可怜兮兮地被末日迫害的人听见声音就猛地转过头去，一前一后迈着猫步，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
然后就看见秦歌把鞋胡乱地脱下来，将自己的大衣往沙发上一扔，摘下自己利落的高马尾，不管不顾地躺在沙发之上，又伸出手去够不远处的一袋薯片。
她寻找薯片的目光和以为大难临头了的二人相互碰撞，双方立刻就愣在了当场。
秦歌看着头发乱成鸡窝的炸毛弟弟和他只围了一块浴巾的同学，来来回回打量了他们两个好久，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而林徽一时间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被秦歌和自身气质完全不符的动作吓了一跳，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还衣衫不整的这一事实。
“秦歌姐回来的这么早啊……”
“打扰你们了，对不起哈。”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都试图通过无谓的笑声掩饰尴尬，一时间就连末日将近的紧迫都没那么浓烈了，只有秦笙一个人尽心尽力，把画风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的两个人拉回正轨。
“早点回来挺好的，”他说，同时忽略了秦歌洒了一地的薯片，“我们这次来米国不全是为了避难，另一个目的是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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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把一个月里的事情挑重点给秦歌讲了一遍，从实验室爆炸开始，到地裂结束，没有隐瞒任何东西，展现出了自己的最大诚意。
“秦歌姐，现在这块培养皿上写着的是你的名字。”
“嗯，”秦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整件事情有所了解。此时她坐得笔直，两条长腿优雅地搭在一起，她把收受上下叠好覆于腿上，身子微微前倾，聆听着林徽的话。
“你们认为地震，或者其他末日的出现都是为了追杀特定个体，之前是小徽，现在是我。解决末日的方式有两种，比较简单的是直接杀人，另外一种现在还不明确，而你们既然从得知信息一开始就联系了我，我是不是可以判断，你们想选择后一种方法？”
她看向秦笙，摆明了是想让他回答问题，但是林徽却截了这个胡。
“是的，”他不卑不亢地对秦歌说，“但是杀死您并不合理合法，而我们也不认为这是更简单的方式。”
林徽站起身，从换下来的衣服中取出手术刀，然后把它摆在地上，用脚尖踢到三人都够不到的位置。
“我们的信息分享完了，现在您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交换一些，才算得上是礼尚往来？”
秦歌笑起来。
她和秦笙在笑的时候很不一样。秦歌几乎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笑得牙不见眼，整个人往后仰，停也停不住，都快要翻过去了。她一头红色的长发跟着在肩背上起伏着，像是一团燃着的火焰。
林徽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开心，正疑惑着，秦笙突然把手搭到了他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同样的节奏重复了两遍，林徽才忽然从中咂摸出一丝滋味来。
秦笙在打摩尔斯电码。
Bew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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