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死海果
一只面2020-05-17 10:544,292

  夜应该已经深了。

  点点冷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里钻进来,刚刚好照在秦笙的枕头边,照亮诺基亚手机的轮廓,九键键盘上的字母在月下反着光。

  诺基亚?

  秦笙看着早就被淘汰了的手机,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咽了下口水,从被窝里翻出来,冬日的寒气席卷过来,秦笙打了一个寒战,然后拉开厚重的窗帘。

  “哗啦”一声过后,带着上世纪气息的海滨小城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一带普遍没有高楼,六七层的小房子隐藏在在栽种近百年的古树之中。楼底下隔着几米便有一盏二层楼高的路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一小片老城区的地,而有一盏坏掉的就在夜色里闪,毫无预兆地暗下去又亮起来。

  路灯旁的马路上还留有一片焦黑的痕迹没能拿水冲走,即使在夜里也分外显眼。

  秦笙想起来了,这应当是他十三岁那年的冬天,也是秦山出车祸的日子。可是他对秦山死后几天的记忆都并不深刻,好像从没经历过一样。

  真冷啊,他光着脚站在地上,感到寒意后抱着自己的大臂试图取暖,却发现自己烫得吓人,头这时也跟着晕起来,前额的疼痛扩散得很快,好像要炸掉他的脑仁。

  难怪不记得了,估计是发烧给烧糊涂了。

  秦笙想着,但耐不住身上难受,就披上一件外套,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想去喝一杯温水,或者给自己找一点感冒药。现在秦山死了,他终于能在晚上走出自己的房门而不至于挨打,也不会因为一场小病就被骂成一个垃圾。

  但意料之外的是,客厅的灯亮着。

  秦歌穿着她毛茸茸的睡衣坐在电视机前,电视被静了音,但是上面播放的场景很熟悉:就在他们家门前的马路上,在朝阳中爆炸的则是他们家的车。

  “小笙?”秦歌听见推开门的动静,转过头来看他,眼眶尚还是红的。“你出来干什么?明天还有课。”

  “难受……”秦笙说,但是声带似乎充了血,一说话就跟着疼,连带着声音也哑了起来。

  “怎么了?”秦歌从沙发上下来,哒哒两步跑到秦笙面前。她这时比弟弟稍高一点,于是微微低下了头抱住他。她本来想说几句话安慰弟弟,却很快感受到他身上烫得惊人,立刻撒开了手,转身打开药柜。

  秦歌找东西一如既往地乱,从药柜里抛出各种治跌打损伤的药和创可贴后才找到一支体温计和一小盒感冒药。

  “快夹上,”秦歌不容置喙地把体温计递给秦笙,然后推着他往卧室走,把他赶回床上去。“上了三十八度明天就在学校请个假吧,”她说,“当是庆祝我们从此脱离苦海也好。”

  秦笙头痛欲裂,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浑身烧得酸痛没有力气,只听着秦歌一句一句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讲体温,过了不久又和他的班主任发了短信请假。

  可是这个晚上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在不停震动的手机和打进来的电话里越发繁忙。她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通话,因此传到秦笙耳中的只有模糊的字眼,在高烧之中听起来更是碎片化的,奇妙地拼凑成一个四不像的故事。

  迷迷糊糊之中,十三岁的秦笙什么也不记得,可是七年后的他却明白秦歌在应付什么--秦山死于车祸,而他们的母亲早在两年前就不再忍受那个男人,拎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此远走高飞。

  他们现在或许可以被称为孤儿了。

  可是生活不能就此停驻,尤其在他们都有着一个明确的目标的前提下。他们姐弟需要钱继续学业,也需要一个新的监护人。尽管这些仅在法律层面上就可以被安排清楚,但他们要自己争取一些权利。

  将近十一点了,秦歌才从无休止地电话中脱离出来。她沿着秦笙的床边轻轻地坐下,甚至没敢坐实,生怕把病中的弟弟吵醒,然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快要结束了……”她喃喃自语道,“只要剩下的都顺利,就真的没有人能阻挡我们了。”

  是“我们”,而不是“我”。

  秦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昏沉的脑子一下子警觉起来。

  不,我和你不是一类人,他在心底反驳着。我和你怎么会被分到一起?

  秦歌这个人就和她的异能的名字一样,是一个生来的指挥官。她是情绪的管理者,而不受它的支配,所以能游刃有余地在所有道德的漩涡中脱身而出,也可以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拥抱寒冬之后的无限春光。

  可是秦笙是情绪的奴隶,他无可避免地活在自己创造的恐惧里,甚至险些被情绪绊住脚步--他们并不是一样的人。

  “万一出了事……”

  秦歌继续说,竟然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担忧来,尽管在他们的母亲离家出走后她就很久没表现出这样的征兆。

  难道她这是在把我当成倾诉的对象吗?

  二十岁的秦笙看着十五岁的孩子,未免有一种俯视的角度,很容易就能猜出她遮掩已久的心理。

  “如果案发现场没被彻底损坏,如果有人根据家暴的信息找到我们的动机,并且发现了证据怎么办?”她的语速加快了,“一旦东窗事发,前途就没了,之前所有的挣扎也没意义了……你说怎么办,小笙?”

  秦笙听到她的问话,下意识屏气装睡,随后才想起来自己大约只是在重新经历一段记忆,就算是被发现,也没什么可尴尬的。

  但秦歌显然没有真的要问他,而是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不,不能自己吓唬自己,就当这真是一场事故,”她握紧了被脚,“尤其不能在小笙面前表现出来,得带个好头,让他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可她很明显没有说服自己,反而是轻蔑地笑出声来,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从一开始就不该告诉他这件事,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世界上悲惨的人那么多,本不必再多他一个的……”

  “我想和你一起走在阳光下啊……”

  然后他听见秦歌哭了。二十年来头一次,听见她真切地哭出声来,捂着嘴低声地呜咽着,可能是那个充满着人情与感性的一半灵魂终于在这副躯壳里占据了上风,流露出一点正常人面对重大变故的模样。

  秦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从床上起身出去,带好了秦笙的房门。即使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差,但她的哭声已然几不可闻。

  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秦笙这时才睁开眼,看着自家房顶什么装饰也没有的天花板。房子用了十来年,墙角处已经有墙皮往下剥落。纯白的墙皮一块一块地掉下来,露出混凝土原本的灰色,斑驳的墙体透露着一股颓圮的气息。

  秦笙从被子里伸出手,少年的手还没长开,中指上因为常年握笔姿势不正确还生了茧子,总之不是什么好看的模样,属于一个习惯不太好的普普通通的学生。

  可就像一眼之下没人知道他往亲生父亲的水杯里放过安眠药,拿笔算着多大的量可以让他去死一样,很少有人能看透事物的表象。

  他才发觉自己其实并不熟悉相伴了十几年的亲姐姐,从未懂过,甚至也无心去懂。

  但是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姐姐……秦笙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他唯一在世的直系亲人,唯一和他有着同样生活轨迹的人,他的不被承认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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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笙你可快点醒吧,就你知道关于末日的消息最多,现在还睡着,再拖下去丧尸就上门了……”迷迷糊糊中,秦笙听见林徽低沉的声音,像是念经一样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

  “你说这咱们还能撑多久,城里已经断电了,水和食物用完也就是几天的事,但是现在连末日的起源都不知道,应该也不会有人能来救我们,靠……你赶紧醒了把信息分享一下,我现在两眼一抹黑,都开始解剖了……”

  “那你还是解剖着吧,可比我靠谱多了,”秦笙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声反驳他,而林徽也接得顺畅,“解剖也没看出什么来,我初步推断像是感染,可是这又是从哪感染来的呢?”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完,才忽然意识到是某人接的话,这才终于低下头,和刚醒的秦笙大眼瞪小眼。

  两人之间的氛围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林徽转过头去看向卧室的方向,见那边没有动静,就俯下身在秦笙耳边道:“秦歌姐刚睡下,你动静小点,别吵着她,我等会扶你起来吃个药。”

  林徽说话间喷吐的热乎气尽数洒在了秦笙耳边,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可是听对方提了秦歌,又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不舒服。

  “你刚认识她几天,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他冷哼一声嘲笑道,“林主任不是号称宇宙直男,从来不知道怎么关心别人吗?国立的女生要是知道你还会担心秦歌睡得好不好,怕是大牙都笑掉了。”

  “那不一样,”林徽摇了摇头,“那些吐槽我的都是不熟的同学,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和陌生人也没差多少。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哪有闲功夫去管她们冷了热了,又会怎么看我?可秦歌姐是盟友,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你的姐姐。”

  “嗯?”乍一听见自己也被扯到这事情里,秦笙连忙反驳他,“你别拿我转移话题啊,我和秦歌可只有血缘关系。”

  “没有拿你当挡箭牌,”林徽耸耸肩,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扶着秦笙起来,小心翼翼地不让他拉扯到伤口。

  “我知道你有一些不愿意提的东西,我也不好去问,”他说,“可是作为朋友,我真心希望你能活得好一点。有一个关心你的亲人在世,比一个人苦苦支撑要舒服得多。”

  秦笙端起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等了一会儿后又把剩下的水也喝到见底。

  “你知道死海果吗?”他问林徽,“美丽诱人的一种水果,可是一旦人真正将果子拿在手里,它就会变成灰烬。”

  “我就是那种死海果,而且不止会化成灰,还会烧伤你的手。就像你对学校里的陌生人敬而远之一样,你没必要对我这么上心。”

  “那又怎么样呢?”林徽接过他的杯子,重新倒满水,“你是死海果也好,是金苹果也罢,我分得清什么是幻象什么是真实。”

  他重新将水杯递给秦笙,两人在交换杯子时有些摇晃,水溢出了杯壁,顺着光滑的玻璃流到了秦笙的掌心。

  林徽说:“我眼里所见的真实只有一样:你是我的朋友。”

  秦笙没喝水,只是低头看着杯子,过了好久才应了一声,“对,是朋友。“

  “就是嘛,”林徽说,然后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板抗生素,扣了一片出来摊在掌心,也摆在秦笙面前,“你别说那么多,赶紧把抗生素给我吃了,不然连死海果都没得做,直接变成死果子了。”

  秦笙撇撇嘴,最终忍住对这个第二次光明正大地说出“朋友”两个字的傻子翻一个白眼的冲动,从林徽手里拿过药,就着水把药片吞了。

  他用余光瞟着林徽,对方没什么表情变化,脸上倒是有一种傻笑,显得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我警告过了,他想着,用手指肚摩梭着杯壁。他是一个会伤到别人的、不知满足又自私的死海果子,即使林徽一次承认他是朋友也不敢相信那就是真心实意。

  可是第二次再这么说……

  秦笙打量着林徽的脸,目光流连在他那颗眼尾的小痣上,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滋生着。

  那你就要为你的话付出责任了……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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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海果子(Dead Sea Fruit/ apple of sodom):看起来美好但是其实啥也没有的果子。在《飘》里,Rhett有提到Ashley就像是一个死海果。

  金苹果:就是希腊神话里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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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我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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