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行程漫漫，两个人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从米国回到首都，又马不停蹄地转机回到林徽的老家，冰城。
飞机落地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了。林徽没叫家人来接，自己在机场外面叫了辆车。
冰城的十二月已经不能用单纯的一个“冷”字来形容了。即使林徽和秦笙从克里特回来时也穿了厚厚的毛衣和羽绒服，可是出了机场仍然感觉寒气儿无孔不入，使劲往他们骨头缝里钻。
“那司机怎么还不来啊……”林徽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地说，“再不来我就冻成冰雕了。”
“你不是土生土长的冰城人吗，还怕这点温度？”秦笙笑话他，同时也裹紧了羽绒服。
冰城夜里只有零下二十多度，还起了风。西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几乎割去了一层皮肉。林徽的伶牙俐齿似乎也给这冷风冻住了，一时间没有回答秦笙。
他踮着脚尖，向右手边进车的方向看。那边几辆私家车停着，不一会儿便有人拖着箱子跑过去，驾驶座上的兴冲冲地拉开车门，和他们一起把行李塞到后备箱，在严寒之中拥抱一下，再驱车离开机场。
或许我应该叫妈妈来接我的……林徽有点后悔，收回了目光，脚尖在地上无意识地移动着。
近乡情怯，他忽然不知该以何种模样面对自己的父母了。而再回忆起过去几个月的末日生涯，甚至都开始后怕：如果我没能回来，双亲要怎么办？
林徽魂不守舍，内心有种莫名的愧疚，直到被秦笙拽上了车，一下子坐在冰凉的车后座上，才收回自己的思绪。
“阿嚏--”
凉意被激起来，他拿胳膊肘挡着嘴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被冻红的鼻尖。
“师傅，麻烦您空调温度调高点，”秦笙对司机师傅说着，同时递给林徽一张卫生纸。
“好嘞，”司机爽快地应下来，“外面挺冷吧？我给你们把温度整高点儿。”
他二话不说调高了温度，车里很快多了一股热乎气儿，最后都热了起来，让林徽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
温度一高起来，林徽就犯起困来，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看着点路”，就很快靠着车窗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林徽已经看见小区的楼了。
夜半时分，大多数人家已经熄了灯，只有零星几户有微弱灯火。林徽拿袖子擦去车窗上的雾气，从中辨别出了属于自己家的窗户--窗前花影摇曳，后面有一个女人绰约的身影。
“那是我家！”他兴冲冲地跟秦笙指着，拉着对方也靠过来，“我妈做饭贼好吃，尤其是猪肉炖粉条，简直是一绝！”
秦笙自己长在海边，对猪肉的兴趣远没有对虾蟹高，但是听他说话时都带上了乡音，明显是兴奋地得很，没有在这时扫兴，点头道，“我很喜欢吃猪肉炖粉条，阿姨要是做了可要给我留一点。”
“那肯定的！”林徽说着，招呼司机师傅停下车，蹦跶着推开车门，差点连行李都忘了从后备箱拿走。得亏司机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带着他们的全部家当扬长而去。
“谢谢您啊，”秦笙忙拿了箱子，弯下身子在车窗前道了谢。
“甭客气，”司机从车窗后面对他摆了摆手道，“小伙子赶紧回家吧，你铁子还等着你呢。”
家？秦笙愣了一下。他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他从不认为曾经和秦山一起生活的地方是“家”，后来秦识月抚养他和秦歌时，也只称那里为“姑姑家”。从九、十岁秦山初露家暴倾向的那年，他就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把哪里当成自己的家，也无家可回。林徽的家说到底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哪里算得上是回家？
秦笙刚想澄清，却听见林徽从身后对他喊了一声：“快跟上来！早点回家！”
可是……
出租车已然开走，秦笙缓缓地转过身，看见年轻人站在街边，对他扬起手。
林徽眉眼弯弯，笑起来显得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他戴着秦歌采购的帽子，头上顶着一个灰色的绒球，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的，宛如一只活泼的灰色小动物。
那只小动物蹦蹦跳跳地，不经意就在秦笙心底占有了一席之地，把他原生家庭留下的空缺填满。只有和他在一起时，秦笙才感觉自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感受、去爱。
“嗯，”他点点头，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就翘了起来。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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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林徽用食指的指节叩了三次门，随后放下了手，站到门边，有点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指甲。
不一会儿，房门后就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是旋开防盗门锁的声音。
一个女人把防盗门拉开一条缝，仅露出半张脸，看见了林徽，才将门彻底拉开。
“罗青青女士！”林徽又一次扔了行李，扑过去抱住那个女人，“我好像有一个世纪没见到你了。”
“瞎说，”林母把儿子往外推，数落着他道：“你说你，学校出了事不回家，跑米国去干什么？米国又闹什么‘蛋白质病毒’，你也不打个电话，我和你爸都快担心死了……”
“妈……”林徽见母子相拥，抱着大哭一通的幻想破灭，变成自己单方面挨骂，立刻转移了话题，“你看秦笙还在呢。”
罗青青的注意力果然从儿子身上移开了。她把林徽往屋里推搡，然后热络地招呼着秦笙，好像在表演川剧变脸。
“小秦是吧，”她从秦笙手里接过行李，悄悄打量着他，“林徽常跟我提起你，说你优秀，人也好。”
“您谬赞了，”秦笙忙推脱着，“我一路上还多亏了林徽照顾呢。”
罗青青显然不太信自己的亲儿子能有如此本事。“林徽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他不给你添麻烦倒算好的了，”她说着，把秦笙领进了屋子里。
进门的地方早已摆好了一双毛茸茸的柴犬拖鞋，秦笙嘴角抽了抽，扫视周围发现没有其他的替代品，很礼貌地穿上了这双在他看来有点幼稚的鞋。
换鞋时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罗青青自己脚上也穿着一双同样款式的粉色狐狸拖鞋。
“我设计的，”罗青青道，“我主笔的漫画的周边，还挺可爱的吧？”
“您是漫画家？”秦笙有点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她保养得很好，皮肤状态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只是眼底有一丝乌青。
“是啊，我是画绘本的，”罗青青笑眯眯地撩起自己的刘海儿。她右手上有明显的茧子，破坏了本来纤长优美的手型，一看便知是常年握笔握出来的。“我等会还要去赶稿，让林徽带着你去客房吧，别太拘谨了，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
她说完，压低了嗓音对林徽道：“快过来，我把小秦交给你了。”
林徽此时已经瘫在自家沙发上，举着手机躺着玩。乍一听亲妈发话，立刻说：“好嘞！”
“小点声，你爸睡着了！”罗青青谴责他，“一回家就知道玩手机，先把自家收拾好了。”
林徽缩了下肩膀，不敢再怠慢，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把秦笙往客房领。
“我妈就这样，”他把秦笙带到客房后才小声地说，“明明她自己说话声也不低，但就挑我毛病。不过对你应该不一样，她一直特喜欢你--百年校庆那会儿你不是上去演讲了吗，之后她就天天让我跟你学着点。从那时候起我就更烦你了。”
秦笙想了一下，才回忆起自己再百年校庆时赶着ddl写完的演讲稿。他已经对那件事没什么印象了，却没想到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演讲能让林徽记这么久，一想倒还挺好笑的。
“阿姨人挺好的，”秦笙脱下外衣回答他，“我看不惯你可要早很多了。”
林徽“切”了一声，但还是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秦笙瞟他一眼，“天天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还指望我喜欢你？我又没有斯德哥尔摩，你到处说我虚伪，我还要上赶着去捧你啊。”
“你那时候确实假，而且我真觉得你没必要装，累不累啊，”林徽说着，脱下外套，在床上滚了一圈，“你每天跟我斗嘴的时候可比假惺惺地当好学生讨喜得多。就拿那次方成木没配平的事来说吧，搁谁谁不得骂他啊，你还端着架子护着人呢。”
秦笙讪讪地笑了两声，坐到林徽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睛里写满了真诚：“你真的觉得我这样更好吗？”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手心都是汗。秦笙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要跳得这样快--他发觉这不是心脏功能出了问题，而更像是在荷尔蒙的作用下自然的生理反应。
“咚咚“的心跳像鼓点，他焦虑地等待着林徽的回答。
“当然了，你别老妄自菲薄，”林徽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笑出声来，扳着指头给秦笙数：“你说你，又聪明又认真，做事有股子韧劲。做人呢虽然毒舌又阴险，但是真心待朋友，遇事不往后缩，你该是天字头一号的大好人。”
都是亏了你，秦笙在心里想。
从实验室爆炸的那一天走到现在，林徽不止是救了他的命，更告诉他什么是朋友，教给他什么是信任。天狼星的光最后还是照进了秦笙的心里，光芒驱散阴霾，治愈伤口，心头的陈年旧伤在渐渐长好，他救回了秦笙的心。
现在如此，十年后也是如此。
大秦的那部分记忆里处处皆是林徽的影子，是他脸上的笑，伸出的手，是张开的臂膀。
有一瞬间秦笙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了。他苦了那么多年，把自己封闭在迷宫里，尝到的唯一一点甜头就是遇见这个人。
林徽啊……秦笙默念着他的名字，仔仔细细地琢磨着，总觉得这两个平平淡淡的字后面似乎有千百种柔情。
看过大秦的记忆后，他感觉到自己不满足于普通的朋友或是兄弟的关系了，他想更进一步，把自己的星星握在手里，好让他不飞到别出去。
“你……”秦笙想说点什么，很多很多话都汇聚在脑海里了。
他想问问林徽，你觉得我那么好，那你喜欢我吗？他想问林徽愿不愿意一直陪着他。可是最终一句话也没敢说出口。
林徽是天边星子，肯分一点光给他已是他的幸运，秦笙怎么敢再奢求更多，一辈子都把星星拴在自己身边？更何况他们天差地别，一个人恒星，一个是追逐光芒而被烧断了翅膀的可怜人，两人之间除了性别再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又怎么可能顺利的在一起。
星光那样皎洁，秦笙不愿它蒙尘。
“你……你想说啥来着？”林徽看着秦笙欲言又止，自己也受了影响，变得有点结巴。
“没什么，”秦笙咽了一口吐沫，“我想问问你水在哪，有点渴。”
林徽应了一声，方才还兴致勃勃地，现在突然又冷了下来，起身去给秦笙倒水。
林徽走出去时，贴心的给秦笙带上了房门，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动。他回忆起刚刚对秦笙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像是一个究极小迷弟的台词，实在是太奇怪了一点。
他脸上一热，耳朵尖也跟着红了，当下不敢再在秦笙房间前站着，快步走到客厅时，倒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罗青青女士正在客厅的大窗子前赶稿，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
“干啥呢，儿子？”
“我……我……”林徽语无伦次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水的，赶紧说，“我找个空杯子，给秦笙倒点水。”
罗青青对家里了如指掌，指点着林徽找到水杯。她看着儿子的身影，突然注意到微红的耳朵尖。
“你耳朵怎么那么红啊？”罗青青打趣道，“和喜欢的女孩子聊天啦？”
林徽听见这话，脸“腾”地一下红了，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
和喜欢的……聊天？
不对，他甩甩头想，明明我和前女友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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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是有前女友的，毕竟一个家庭健康又外向的男生大二了还没谈过恋爱有点奇怪，秦笙是腐的，但不一定清楚自己是gay，他因为家庭原因一直也没和人有过亲密关系。
我其实不觉得小林和小秦算是“喜欢女孩”或者“喜欢男孩”，他们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对方恰好也是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