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秦歌已回到了实验室,身下便是冰冷的地板。
秦笙躺在她身边,此时却已经用双手撑着地,直起了身子。他手臂上溅了一点黄色的液体,一点一点往皮肤里渗透着,面积肉眼可见地缩小。而在秦笙身边,一个本来摆放在实验室架子上的罐子从上面掉落,其中的东西淌了一地,也有些浸到了秦歌的衣袖上,渗入她的手腕里。
罐子的残骸中,林徽拿走的手术刀横陈在地上,附近还有一只黑色的猫儿绕着秦笙徘徊着,驻足不前。
一切的因果关系很明确。
林徽是看见向秦笙跑过来的猫,担心那只生物威胁到秦笙的安全,所以扔出了手术刀对他进行保护。可惜准头不够,最终只打碎了罐子,还好巧不巧地让里面的液体和他们的皮肤接触。
秦歌想起来弟弟让自己推他下去时所说的“时机”。
那个能为实验室提供能量的东西作用在人身上到底有什么效果,是怎么把秦笙拽出梦中之梦的?而且……她们现在本身不就处在一个梦境里吗,为什么还会受到这些的影响?
秦歌满腹疑问,刚想再问弟弟,可是对方已经不见了人影,只剩原地的她和一只猫面面相觑。
那只猫看起来不愿意靠近罐子的残骸,一直在她周身止步不前,偶尔伸出黑色的爪子试探一下,却会在碰到液/体的时候触电似的把爪子缩回来。
机器猫竟然也会怕这些嵌在它们脊骨之间的东西吗?
秦歌和猫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意识到这样不行,想起来秦笙之前所说的作战计划,当机立断脱了外套,包着手捡起了摔出来的蓝色晶石。
她拎着包裹有晶石的外套向猫迈出一步,那只猫便退却了,脊背高耸,身上的猫都快炸开。它从喉咙里“呼噜”了两声,以显示自己的凶悍。
果然是有用的,秦歌想着,从实验台后站起了身,看向胡一骋和林徽的方向。
可惜这一眼并不能让她放心。
林徽负了伤,腰腹被一柄利刃贯穿,鲜血从嘴角溢出来,眼神都渐渐地涣散起来。秦笙在他身边搀着他,同时手里拿着另一块蓝色的晶石逼退一拥而上的机器人。
胡一骋呢?在这节骨眼上秦歌焦虑地想,却没能一下子找到他,又被“喵”的叫声吸引了过去。
秦笙在梦里说“擒贼先擒王”,让她寻找一个非人形的机器,并让其接触晶石。等到那只机器在能量的冲击下失去移动能力时,再把它放进林徽之前一直在刨的实验室的坑里。
虽然一切指令都模糊而奇怪,但如果说要寻找到一个非人形的机器人,那么无论是在秦歌所读取的机器人的记忆里还是眼前所见的镜像中,都只有这样的一只黑色的猫。
尽管它看起来并不像是能改变整个战局的生物。
那只猫生得小,瘦骨嶙峋,不是平常一些视频平台上软软胖胖的猫咪可以比的。但是它同时又没有锋锐的爪子和尖牙,难以对人类产生伤害,除了动作敏捷一些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异之处。
正在犹豫之间,秦笙忽然又喊了一声。
“姐,快点,石头的震慑作用正在削减!”
秦歌回过头去看,果然见到那些机器人的动作加快了一些,离秦笙等人的距离也更近了。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胡一骋的影子,可是猫爪挠过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声响,让她没时间细瞧。
还是抓猫要紧,秦歌做好了决断,只好握着晶石迈向那只黑猫。
猫的后爪撤了一步,但是仍然弓着脊背,示威性地从喉咙里挤出吼叫来。
它大约是畏惧晶石中的能量的,可是它为什么不跑?反而是在这附近徘徊着,像是在等晶石失效,一击必杀。
秦歌背后有点发寒,她忽然改变了最初对于机器猫和自己“猎人与猎物”关系的预判。
因为那只猫也是猎手。
----
秦歌和猫对峙,谁也找不到破绽,僵持了一会儿仍没有结果,心中不由得焦虑了起来。
秦笙的情况同样也不乐观。林徽和胡一骋方才被猫吸引走了注意力,一时不察,都伤得很重。此刻胡一骋正勉力在给林徽疗伤,只有秦笙一个人拿着晶石和一把手术刀,一边警惕着机器人的突然进攻,一边看着林徽和胡一骋的情况。
胡一骋将手掌平放在林徽的额头上,周身泛起一圈浅金色的光晕,从远处看,宛如一尊救济世人的神佛。
“治疗”的功效他并没有夸大,甚至说得还不够传神。只不过是一分钟的功夫,秦笙就看见皮肉外翻的,林徽小腹上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血也不流了,只是脸色仍然因为失血过多而不太好看,眼神也涣散着,没有往日的灵气。
他双唇都褪了颜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死寂。
--林徽不该这样的。秦笙心里一窒。他认识的青年活泼好动,爽朗大方,他就是星与光,应当永远明亮着,却不应该像现在一样颓靡。
相比于腹部整个被贯穿的林徽,胡一骋的伤口稍微浅一些,也避过了要害,可是腿上仍然血流如注,只来得及简单地用衣物包扎起来,减缓血液的流速。
他面色惨白,周身又因为动用异能而泛起了一身浅金的光晕,二者相衬之下,即使是胡一骋一个一米九几的高大壮汉,也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了一样。
这虽然是在梦里,受的伤不危及性命,但是太过严重可能也会影响未来的行动。类似胡一骋这种程度的,回到现实中之后,腿上的行动就不如以往方便了。
换一个人,倒也算不上什么,可是胡一骋不行。
他生了个适合打篮球的好身材,本人也和秦笙、林徽两个死宅不太一样,热爱运动得很。球类运动,包括激烈一点的赛车,他都是个中好手。可是他此次若是伤了腿,在末日的debuff之下又不能被医好,就意味着曾经最优秀的运动员要告别赛场,从此只能在手机电视上看着自己的队友奋战。
鱼离了水,鸟折了翅,这是世间最大的憾事。
胡一骋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联系,可他们总会从梦里出去的。到那时,他发觉自己行动不便,跑不动、跳不起来,就连踩下油门的时候脚都颤巍巍的,他会怎么想?
秦笙没来由地一慌--胡一骋,他曾经年少时最好的朋友,还会原谅自己吗?
秦歌呢?她明显对胡一骋余情未了,那她看见自己本该健硕的男朋友又一次因为自己受伤,她还会容纳自己吗?
秦笙站在原地,打了一个寒颤。
末日来临之前,他孑然一身,笑着与周围的人虚与委蛇,得到了导师的赏识与同学们的赞赏。虽然他身边没有真正亲近的人,却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人若是孤独惯了,便会习以为常。
可是一朝得见天光,发觉自己原来也能在疲惫时把后背交给什么人之后,便不再满足于以前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了。
秦笙没打算依靠谁,或者是靠什么人活着,但他渴望这世上能有一个他的容心之所。
林徽是爱人,秦歌是姐姐。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想要一个交心的朋友。
他,她,他们……
秦笙喉结耸动,侧过身子又去观望秦歌那边的情况。
秦歌除了射箭以外,没什么别的爱好,虽然臂力不错,但灵活性怎么也比不上一只真正的猫。她拿着晶石左支右绌,半天也没碰见一根猫毛。
材料学界的新星,稳重又成熟的秦歌学姐这样手忙脚乱实在少见,荒诞中又透露着一股滑稽。
果然生死面前,谁都是不顾面子了。
那在健康面前呢?秦笙抿住了嘴。
在秦歌进入梦境之前,他知道了关于末世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他是怎样收到末世机制的保护,又该如何逃生。
从零散的信息中,他拼凑出了教给秦歌的那个方法,可是自己却不能凭借着被末世强化过的身体再去动手—因为那就是新的规则。
末日的幕后boss经历了离心机事故、地震和丧尸之后,大约也意识到了秦笙就是他灭世的最大障碍,于是选择设置了新的规则。
只要由秦笙出手,有异能的人所受到的伤就会加倍反噬在他身上。
他对末日并不是无计可施。只要现在他出手,和秦歌的角色互换,这场荒诞末日很快就能结束,就连胡一骋也可以重新在篮球场上驰骋,在赛车跑道上奔驰。
大家都会很好,除了他。
如果说胡一骋如今的伤势带到现实里会让他行动不便,那么加倍反噬的结果可能让秦笙直接半身不遂,一直坐在轮椅上了。
他秦笙虽然是个不很好动的死宅,可也想要正常行走的权利,他用了几年的时光为了让自己追求梦想,好好地,自在的活着。
现在难道就要付之一炬吗?
秦笙深吸了一口气。
他指尖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这一刻他无比希望大秦能重新出现,把他劈头痛骂一顿,或者是让他继续退缩。
怎样都好,但秦笙自己厌恶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又不是圣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没有你,胡一骋别说是行动不便,现在早都该死了。你何必再为他搭上好好的青春。”
“可是在已知的信息里,末日确实和你有推不开的干系。”另一个声音在这时候冒了头,“你不要忘了,你不仅仅是一个人,还背负着十年后所有痛失所爱的人的期望。”
又是一座大山压上来。
秦笙咬着牙坚持着,勉励站在原地。他心情复杂,一瞬间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最后是那个劝他不要以身犯险的声音说了话。
“当时明明杀了林徽就可以解决地震一系列的末日,可是你没有下手。秦笙,你对死对头尚且能留一线,现在又何苦对自己这样残忍。”
林徽……
秦笙突然一个激灵。
他再看向林徽时,目光恰巧和自己的爱人相对。
胡一骋已经在使用异能的时候就失去了意识,秦歌又在捉猫,现在只有他和林徽,两个人可以谈一谈这次的事。
晶石威力的削弱速度似乎减慢了一点,于是秦笙在纠结一番后蹲下身,轻声地问他。
“我现在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做。”
林徽轻咳一声,一点血沫蹭到了嘴角。“这件事你要付出的代价很大吗?”
秦笙温柔地用袖子擦去那点血污,点了点头。他很庆幸林徽没有直接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选择了这样一种相对委婉的方法,把自主权全部留给了他。
那……他正确吗?”林徽又问。
“没有比这更正确的事了。”秦笙回答,然后裹紧了林徽身上的衣服,想把他包成一个小小的粽子,“我不需要你替我选,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啊……”林徽仍是很累,有点失神,反应了一两秒才恢复过来,语气虚浮得好像是无根的飘萍。“那……我要做。”
林徽刚受了伤,底气不是很足、声音又轻又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可是语气中的坚定又偏偏让人心头为之一震。
而去他用的是“要”。
秦笙听见这个回答,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了一点。和他想得差不多,这是他正义又善良,充满着社会责任感的男朋友。
“我知道了,”秦笙应下了林徽。
他将蓝色晶石交给了林徽,又一次替他裹好衣物,自己则站起身,叫了秦歌一声。
“姐,换你来看着他们吧。”
秦歌一直以来都不明就里,现在只好答应秦笙。
走向秦歌时,秦笙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叫嚣:“你怎么那么圣母!你为什么要为他们牺牲?”
秦笙这次不多不闪,也不再犹豫,坚定地把那个声音按了下去。
他在心底默默地给出了回答。
“因为他们都是我爱的人。遇见他们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而帮助他们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他为此将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