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科技?
是飞上天空的火箭,潜在水里的潜艇,是肉眼不可见的微生物,注射进静脉里的药物和疫苗,是新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是形容瑰丽的建筑。 也是他们面前,干净整洁、以白色调为主的实验室。
秦笙所在的生物实验室并没有这么整洁,一来是因为实验室老旧,显得就不如新实验室高端,二来也是他们平常实验太忙,一个房间里又有很多人共用,没有富裕的时间收拾试剂和枪头,一般也就是放在自己能找到的地方就算了。这样一来,价值上万的PCR仪、离心机和低温冰箱就被放到一起,丝毫显示不出其应有的价值来。
其余的材料实验室和环境实验室也都大同小异,东西虽然都在固定的地方,却远达不到强迫症的标准。这反而是实验室一般的样子。
可面前这个摆放了很多他们完全看不懂的仪器的实验室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与普通实验台一样,这里也有黑色的实验台,下面装了白色的柜子,有几个零下二十度的冰箱塞在实验台的空隙下方。实验架子上也摆放了一众瓶瓶罐罐,都从大到小按照高矮排列着,甚至就连它的瓶底直径都按着一定顺序排列。除了瓶子以外,其他仪器也都整齐地排列着,以一种正常实验室完全没有的、强迫症都能被治好的模式排列着。
换句话说,这已经不像是一个实验室了,而是一台精密仪器的内部,移动任何一个部位都会导致机械的损毁。
林徽踮起脚,仔细端详着那几个瓶子。 乍一看,这些瓶子实在是平平无奇,可是当他看过去时,才发现其中暗藏了玄机。
瓶子里都装着淡黄色的液体,其中却漂浮着绿色的小石子。有几根黑色的线连在瓶子上,被隐藏在实验室的架子后面。
“这个实验室和外面的机器人和幻梦有关系,”秦歌用毛衣的袖子掩着手指,拉开白色的抽屉,“但是它们有自毁程序,我问不出来更多,我们现在只能自己在这里找线索。”
“而且这个实验室也确实很奇怪,不是吗?”
“确实如此,”一直沉默着的胡一骋终于说道,他抬起手,手拂过实验架子的平面,又把手指拿到面前,用拇指捻了捻--上面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他抬起头,与秦歌对视一眼道:“实验室里没有手套,ye没有实验服,甚至连边边角角都一点灰也没有。如果我没有猜错, 这里可能使机器人实验的地方。”
如果是机器人的话……
林徽抓了一下旁边秦笙的衣袖,示意他去看罐子后的线。
两个人趁着胡一骋与秦歌去别处寻找线索时,循着埋在实验架子后面的线。当黑线被隐藏在铁板后面时,他们甚至开始了暴力拆卸。
秦笙凭借着一把被强化的手术刀轻易地切开铁板,而林徽则接过铁板的残骸,轻轻地将它放在地上,以免出现剧烈的声响,引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一路上他们都很顺利,林徽想。既没有机器人,也没有其它的什么新的梦境挡路。可当事情顺利到一定程度时,他又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是否有更大的危险隐藏在后方。
一行人中与机器人有一战之力的只有一个秦笙,如果贸贸然行动实在是太过危险。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等秦笙都已经把实验室的架子拆得差不多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而黑色的线仍然在向下蔓延,看不到它的路径。
秦歌与胡一骋那边也一无所获,实验室里的仪器都形状奇怪,他们也不敢乱动,而从外围看又见不到任何端倪,只能干瞪眼。
秦笙与他们都不相同。他手上没有停顿,一直机械地拆开着实验架子上的东西,五指的关节在这项工作里都已经僵硬,动一动还有嘎吱响声。
声音不大,只有他和林徽能听见,可是秦笙脑子里有一根弦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断开了,整个人的思维停滞了一下,可惜动作却没有。
在来不及躲避的时候,他手里的钢板划破了手指,而痛觉也是在一秒过后才从末梢神经传到大脑的皮层,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某项未完成的事业里。
“没事吧?”林徽见他手指见了红,皮肉都向外翻卷,伤口看起来不浅,忙压低了声音去问。
秦笙却目光涣散,盯着地板,眼神却不能聚焦。
这里好眼熟……他默默地想。似乎是在什么时候来过,可能是梦里?可是这个末日本身不就是一个梦吗?
这里也不是十年后—在大秦的记忆中,实验室里的仪器非常高端,就连十年后的、能完成时空穿梭的设备在比较之下都相形见绌,好像是雏形一样。
那这该是多少年后的东西了?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末世里?
难道说……
秦笙目光一凛,重新看清地板上的纹样。
那是一个圆圈,里面画了一只残缺的、融化的翅膀。
——
“嗡!”
忽然有一声尖锐的厉鸣,伴随着骤然亮起的红光,抓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胡一骋和秦歌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而秦笙与林徽手里有东西,只能紧咬着牙关,几乎咬碎后牙,才勉强撑了下来。
红光闪烁,一下一下又晃得他们眼晕。来势汹汹的警报彻底打碎一室平静,秦笙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扔上甲板的鱼,在重压之下喘不过气,只能突然地挣扎着,试图从空气中摄取氧气。
可一切到底都是徒劳。
他胸口憋闷,只能在百忙之中用双手在虚空中撕扯着,做出想要推开千斤重的巨石的动作,口中不断呐喊着“呼吸”,甚至连那柄手术刀也被他扔在了地上。
只是那声音实在是太微小,在秦笙的嘶吼和实验室的警报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意识又一次开始模糊,在晕过去之前,秦笙听到的最后的话是林徽急切的问询,还有秦歌与胡一骋异口同声的高喊:“你刚刚动了哪里?”
他嘴皮微微嗫嚅着,想要说出两个字,可是两个微弱的字眼最终还是被吞没在了危机来临前的预警里,和他刀刃脱手的响声一样,销匿得无影无踪。
秦笙的身子软了下来。
林徽拖住他,用手垫在秦笙的后脑,把他平着放在地面上。他扫视了一圈,看周围没什么敢动的东西,皱起了两道秀气的眉毛,二话不说脱了自己的毛衣,铺在秦笙的头下面。
警报声再如何想,他此时已经不怎么在意了,只是沉着脸,抿着唇,神态和秦笙颇为相仿。
他蹲下身,捡起那把被摔出去的手术刀,手指却在地面上摸到了一处突起。
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瞟了地面一眼,却是见到了一些小小的纹样,可是秦歌和胡一骋已到近前,而细碎的脚步声又响在门后。
这又该是一个危急时刻。
“我和秦笙刚刚做事小心,没碰不该碰的东西,”他站起身,沉声道,自己都没想到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了秦笙解释。
秦歌点点头,不愿在这件事上深究,只是说:“外面集结了大批机器人,我们得尽快找出对策……”
“我有。”林徽出言打断了她。
他扫视着秦歌和胡一骋,语速飞快地说:“这个实验室只有一扇可以进出的门,我去守住,在胡大哥的协助下应该能撑一段时间。而秦笙昏迷和解决末日有着莫大的关系,麻烦秦歌姐想办法将‘指挥官’运用于他,让他赶快醒来,打破僵局。”
“我没问题,”秦歌爽快地应下来,同时微微抬起头看向其余两个人,“你们确定没问题吗?机器人的数量不少,可你们只有一把刀。”
“不会有事的,”胡一骋突然说到,手不着痕迹地在离秦歌后背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着。
“我们有的可不只是一把刀,”他说,定定地看着秦歌,语气里没有一丝迟疑,“科技会更新迭代,但是我的信念不会。”
他用的是“我的”信念。
秦歌的身子不可察地一震。
他的信念是什么?她不敢想,当然也没有时间想,当即就转过身,把胡一骋撂在了原地,细细地呼唤着秦笙,想找出让他醒来的方法。
“走吧,”林徽对胡一骋道,“你有你的信念,我也有我的。”
他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天真地想让所有人都不再受到伤害。可是如果做不到这样,他宁可用自己一命换秦笙好好活着。
“别紧张,”他看见胡一骋握紧的拳头,故作轻松地安慰他,“我有十条命呢,出了什么差错,都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说罢,林徽径直走向声音纷杂的门口,握紧了手里的刀片。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去看烟花的那一夜,他的手被冰城的冷风冻得僵硬,有另一双温暖的手递过来手套。
只要想到秦笙,他的手和心就被暖了起来,源源不断地给周身提供着能量,让他忍痛一次又一次地开局重来,在时间的涡流里无所畏惧。
“放马过来吧。”林徽小声道,“我要背水一战,为了我爱的,和爱我的。”
“滋啦啦—”实验室的门中显示出一圈焦黑的痕迹,火光从中迸溅而出。林徽持刀而立,眼睛眨也不眨。
下一秒,一只机械的手臂穿过大门,向实验室里伸了进来。它摸索两下,在林徽砍过来之前,从里面拧开了反锁的大门。
那扇厚重的门开了,一排机器人密密麻麻地堵在后面。它们眼里闪着的幽幽蓝光如同鬼火,排列在一起,颇能摄人心魄。
失策了……林徽却不在意。他知道这一条时间线已经没有反转的可能,只打算努力撑过四分钟,获得更多的信息。
他与胡一骋相视一眼,在面前的机器人的手掌化为刀刃之时,用手术刀刺进了他的脖子。
——
这些机器人做得实在是很像人类,因此林徽的攻击能很好地限制它们的活动。虽然机器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过一段时间还会恢复回来,但是对林徽来说已经足够。
他要给秦笙争取时间—秦笙虽然在昏迷前没有和他说明,但是光凭他的眼神,林徽就确定他想到了什么,并且一定能打破现在的局面。
而幸亏有了胡一骋的“治疗”,林徽的安全性也大大提高,支撑了几分钟也没有死掉,反而是越战越勇。
胡一骋个子高大,要单论作战能力比林徽自然要强,于是他也拿了一个林徽割下来的机器人的刀刃战斗着。
这局面让林徽回想起克里特,只是比在克里特的时候安全卫生了不少,起码金属做的手臂不会流脓水。
一切到目前为止也还可以,虽然只是左支右绌哦地抵挡着机器人。不过林徽能从它们并不迅捷和不算很锋利的刀刃中看出机器人的特征:它们并不是为了杀人而设计的,起码现在不是。
这多少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可他还未来得及庆幸,忽然便听见胡一骋的一声惊呼。
“下面有东西!”
林徽急匆匆地低头,因为速度太快,甚至眼前黑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可是他看见一个小型的,大小如猫一样的机器人正在群体的掩护之下,从自己的脚边溜过,冲着秦歌和秦笙的地方去了。
那只猫听见了胡一骋的叫喊,甚至还回过头,张开了嘴,笑了一下。
那其实称不上笑,而更像是一种挑衅。
机器猫的嘴咧得很大,露出其中一口反射着寒光的钢牙。它的牙细而密,在林徽看过去时,倒映着无数个细碎的他,而上面甚至还有一点红,不知道是不是血痕,映衬得整个画面更加恐怖。
林徽后背一凉。
他想到了昏迷的秦笙和没有战斗力的秦歌。
情急之下,他咬了咬牙,将手术刀换了个姿势,改成握在手中,瞄准已跑向秦笙的猫的脑袋,以射箭时的一腔孤勇,就要把手术刀扔出去。
但是就在刀脱手的一瞬间,一股大力忽然从背后袭来,林徽一个踉跄,瞬间失去了准信,刀已脱手而出,只砸烂了一个实验架子上的罐子,离该猫已经有十万八千里远,所幸没伤到秦笙。
正想着,一阵剧痛从肚腹蔓延开来,林徽没来由地抖了一下,浑身上下似乎冷透了。
他这才缓缓地用仅剩的力气低下头,看见一把尖刀穿过了自己的肚子,蓝莹莹的刀和殷红的血丝混杂在一起,任由生命从中流逝而出。
“啊……”他低声嘶吼着,以此发泄自己的疼痛。
林徽最后看了一眼秦笙的方向,在空中伸出右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五指却徒劳地驱散了空气,镜花水月终成一场空。
他叹了一口气,准备接受着故事的再一次重来。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虽然痛苦,但是必要且有效。
于是林徽闭上了眼睛,大口呼吸着空气,眼前虽然黑了,却仍有花花绿绿的图案在黑暗中变幻。
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了秦笙的影子。那个高挑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重新给自己披好衣服说:“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受苦。”
傻子。
林徽没什么力气,心里暗骂他一声。
作为一个功利的人,比起过程,他更在意结局。
只要故事的结尾有你,只要大家都有所爱,我的痛苦就也成欢乐。
——
那个残缺融化的翅膀就是伊卡洛斯的翅膀啦!
伊卡洛斯:没错就是我,我终于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