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却没想到根本找不到实验室的出口。
实验室在二层，他本来应该步行下楼梯再出大门，可是那段楼梯却只剩下了寥寥几节，剩下的部分都延伸进黑暗里，让人看不清模样。
秦笙试探着拿脚去够，却够了许久也没有碰到坚实的地面，反而是腿也逐渐被黑暗吞食，跟着越来越觉得乏力。
那不是普通的累--秦笙觉得自己的腿毫无问题，可是脑海中就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告诉他“你累了”，让他就这样放松下去，慢慢地把腿伸进深渊里，紧接着是身子，最后是整个人。当他把头顶也没入那片黑暗中时，温暖就如海潮一般涌来，浮在他周身，洗去一切疲惫。
多诱人的条件。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担心，只需要轻轻地放开手……
秦笙依言照做，任由自己向下滑。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好微弱的小声音像蜜蜂一样“嗡嗡”的说着些什么，似乎在发出预警，可是秦笙已无暇去听。
太舒服了，在他的腰部以下没入黑暗时，秦笙懒洋洋地想。他看见眼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那镜子被划分成三个部分，每一处都有着移动的图像。
秦笙定睛去瞧：这是他追寻了二十年的惬意。里面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甜美的童年，成功的事业，还有……
还有什么？
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像是少了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家庭里有秦歌，童年中有曾经的玩伴胡一骋，事业是他挚爱的生物学。这三样东西确实是他一直想要、一直渴望的，每一个后面就站着一个人或者一个抽象的概念。
可是……如果这么分的话，林徽又在哪呢？
他还不属于家庭，也并没参与自己的童年，和事业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他应当……应当是爱人……
“轰”的一声，秦笙的脑子炸开，先前如同小蜜蜂一样聒噪的声音也放大了几百倍。
随着那声响，眼前的一切幻象都凝滞住了。
从一个点开始，那些美好的图画上出现了裂痕，它们像蛛网一样蔓延着，逐渐布满了整个梦的镜子。
“啪--”镜子碎了。
嗡鸣声最终变得像黄钟大吕一样严肃又正式，所有声音的碎片被融合在了一起，汇成了一句话。
“这是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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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笙陡然惊醒。
眼前的镜子都消失了，他只能看见脚下浓重的黑雾，而自己大半截身子已经被埋了进去，似乎还被什么力牵引着，一直往下走。
而下面就是无底深渊。
秦笙心里一惊，顿时连对梦境一丝一毫的留恋也没有了。他的冷汗沁透了毛衣，刚好一股风阴恻恻地刮过来，让秦笙由内而外的冷。
他忙用双手撑着最后一节台阶，将自己不知何时伸下去的两条腿拔出来，扶着扶手踉踉跄跄地跑到二层的地面上，见那团古怪的黑雾和其后的深渊没有继续向上蔓延，才感到了一丝安心。
原来这就是末日“幻梦”，秦笙从大秦的记忆里窥见了一丝端倪。
大秦关于末世的记忆很全面，但是秦笙发现自己似乎有一些限制，只能了解到其中的大致，而不是每一个细节。
在克里特岛时，大秦的记忆中就并没有突然出现的丧尸头目。那家伙是秦笙在解决了一切，好端端地回国的航班上时才想起来的，对于即时处理末日并没有什么大用，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能帮助他在末日刚开始的时候有更多的防备。
比如说现在。
秦笙看了那片黑雾一眼。才一会儿功夫，它就已经漫过了自己刚才所坐台阶的三分之一。而只要人被笼罩进黑雾里面，就会受到控制跳进深渊，摔一个粉身碎骨。虽然现在是在梦里，可是按照末日的规则，在梦里的死亡就等同于思维的消逝。
也就是说，一个不慎，他就可能变成一个只能维持身体基本机能的植物人，命运比死了还要可怕。
这是一个死亡倒计时。
黑雾吸走了所有的光，如同死神黑色长衣的一角，在死亡的倒计时中翩翩起舞，顺着楼梯的走势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它要干净优雅地索命，这在之前的秦笙看来，似乎是一种很好的死法了，体面又舒适，还能帮他解决诸多烦恼……
可是现在……
秦笙将目光从黑雾上收了回来。他从兜里掏出手术刀，持在右手，用手指摩梭过刀柄上的一棱一棱斜痕。那样的触感让他回忆起林徽清瘦的背，他的手顺着林徽的身躯向下流连时，摸过的每一节脊椎也是分明的。
要尽快从这里出去，秦笙想，我才刚想看看世界的美丽模样呢。
他答应了教会林徽游泳，答应了明年继续穿罗青青女士做的周边，他和林徽把彼此规划进每一个可预见的、不可预见的未来里，想要之前一直相守，做彼此的明灯。
他们已经约定好了，就不再更改，即使是末日想要阻拦他们的脚步。
秦笙把刀握在手里，以躲避突如起来的袭击。他脸上扬起一个笑，在心底鄙夷着那个试图温水煮青蛙的垃圾末日。
“你拦不住我的。”秦笙轻声地说。
然后，他就开始在自己极为熟悉的实验室里穿梭着，寻找每一个像是出口的地方。他推开每一扇门，打开每一扇窗户，甚至是拉开了零下八十度大冰箱的门。冷气从冰箱里扑了出来，糊了秦笙一脸。
冰箱内门上的霜雪随着开门的动作掉下来，恰巧砸到秦笙脚上，冰得他脚尖一凉。
--他什么也没找到。
实验室是个狭长的长条形状，因此顺路跑过去推开门窗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秦笙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把它们全看了一遍。可外面仍然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并没有大秦记忆里的光亮的出口。
怎么才能出去？
秦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没让它顺着流进高领的毛衣里。他快步走出实验区，像休息室走去，想要再问问自己看见的那个齐师姐有没有相关信息。
而正在去往休息室的路上，他就看见黑雾已经快淹没整个阶梯，已经有一丝一缕漂浮到了二楼之中。
这可不太好办了。
实验室里可能的出口都并不是出路，那么它必定藏在什么地方。二层的实验室虽然不算大，东西却也很多，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地方更是不少。秦笙打量了周围一圈，只觉得情况越来越遭。
要能在黑雾漫上来之前找到出口，绝不能再像方才一样四处乱找，得根据什么线索推断才好，而整个实验室里除了他，就齐嘉清一个能说话的，她必然知道些什么。
然而方才还在的人此刻已经从实验室里消失了，连根毛都没剩下。
秦笙站在休息室中间，环视里面的每一个角落，却除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以外再无他物。
“齐师姐，齐师姐？”
没人回应。
“人不在了……”秦笙喃喃道，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
一个方才还在这里，和他畅谈什么是科学的大活人突然消失，大约有几种可能。排除齐嘉清会变戏法的可能性以外，她就只能是跑到了黑雾里，被深渊吞噬了。
可是碍于秦笙没听见响动，也不曾看见有人的身影，这种可能性也低得可以。
更大的可能性是……齐嘉清不是活人。
秦笙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起初他还被“不是活人”给惊到了，可是转念又一想，大秦也不算是活人，充其量是个能量体。但他可以突然出现，又毫无征兆的消失，倒是和眼前齐嘉清的状况很像，虽然能量体并不能泡好一杯卡布奇诺。
秦笙一边想，一边打了个哈欠。
梦境之中，困意竟然涌了上来。而秦笙按照往日的习惯，端起杯子，已经喝了一大口卡布奇诺，感觉到奶香和苦咖啡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喝了一些不明的东西。
但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这上。
恰恰相反，这一口咖啡带着他的思绪回到了十月八号那一天，一切开始之前的那一个晚上。
那一天晚上，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文献，大秦突然出现，动了恒温箱里的培养皿。
紧接着方成木进了实验室，去动用高速离心机。那是整个实验室最大的台式离心机，本来是不让本科生擅自使用的。可是刚好齐师姐不在，方成木就仗着自己胆子大，动了都能装进去一个他的大型仪器……
是离心机！
秦笙突然找到了一些线索。
他说不好这是为什么，也没有什么逻辑，可是既出现在十月八号，和末日、齐嘉清同时有关，有能容一个人通过的，也只有大离心机一个物件。
它开启了整个末日，在这里终止整个幻梦，倒是个有点道理的闭环。
秦笙很少凭直觉去办事，但是这一次，他选择相信。
于是他三下五除二地干完了最后一点咖啡，将杯子扔在了沙发上，撒开腿向专门安放大离心机的房间跑去。
那架巨大的机器就静静地靠着墙摆放着，旁边有一个铁架子，上面倒扣了五只圆胖圆胖的、一升容量的白色瓶子。还有一只被拿了出来，上面用齐嘉清的瘦金体端端正正地写了“报废”两个字。
是这里没错了。
秦笙想着，去看立在墙边的离心机。
它厚重的盖子盖上了，转轴也被放在陈列架里，一个也没少，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效果。
看到这里，秦笙基本可以肯定离心机里面是空心的，直直通向梦境的出口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还要多亏了那一杯卡布奇诺。
他笑了一声，接着按照合规操作开了离心机的双层盖子，然后向里面看去--
磅礴地冲天白光在一瞬间从机器的腔体里喷涌而出，一下子便驱散了周围跃跃欲试的黑雾。
秦笙在白光面前睁不开眼睛，只能用手挡着，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试图看清里面的东西。和黑雾下方一样，白光也不能见底，但他知道那就是出路。
那也是真相。
秦笙屏气凝神，把手术刀放回了兜里。他双手撑着离心机的壁，从地上跃起，飞身投进了那片白茫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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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很长，在里面的时间有至少十秒以上。
秦笙在其中睁不开眼，只能在心里默数秒数，并通过光芒的变化去判断自己所在的位置。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很正确。
因为十几秒后，白光渐弱，秦笙疑心是自己快出了梦境，就调整好姿势，以帮助自己正确落地。
然后，就听到“咚”的一声，他的双脚直直地砸在了地上，那一下震得秦笙脚底发麻发木，而就是这愣神的一瞬间，头顶的白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围又黯淡下来。
“真是刺眼啊……”他低声抱怨，很不卫生的拿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周围的环境，慢慢睁开眼。
可这里仍然不是秦歌的公寓。
“这又是哪？”他自言自语，顺便揉了揉头，“好不容易从实验室里逃了出来，怎么还来一个？不带套娃的啊。”
“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愤愤不平地回应他，“我又不是解九连环的，谁能经得住这一环套一环，不死也得疯。”
这话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忽然就被吞掉了。
秦笙没有说话，眨巴着眼睛，呆呆地转过身去，头和另一个人的额头就这样碰在了一起。
“哎哟！”那人拿他磁性又醇厚的声音哀嚎着，“秦笙你能不能看看路！”
被指责的秦笙也捂着自己的额头，倒不是因为疼，而是由于一种难以置信的欣喜用上了心头。
“林徽……？”他惊喜地叫着林徽的名字，讶异于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爱人就在眼前，张开双臂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等等。”林徽把手伸出来，制止了他。
“先证明一下你是真正的秦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