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因
一只面2020-06-28 01:554,251

  霎时间海浪翻涌,天地变色。

  厚重的乌云不知从何处汇聚而来,都遮在了天空上,把仅有的一线光吞噬殆尽。

  秦笙的衣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豆大的雨点很快就从天而降,像一把把刀子,被风吹着砸下他的脸。

  秦笙屹立在礁石上,低头看着海面,没有动。

  他在等。

  礁石之下海潮接连不断,一浪接着一浪,几乎已经有浪花沾湿秦笙的鞋袜。而后浪涌上来,势头竟然比前浪更大,一下子近乎打到他的小腿。

  秦笙却在这时忽然笑了。他捕捉到深蓝色海水中的一丝不一样的光彩,然后把头发尽数向后捋去,屏气凝神,脚下一使劲,就这样投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后浪果然更高,一下拍到了礁石上,水渍打消了所有秦笙存在过的痕迹,随后雪白的浪花儿一卷,又随海水退了下去。

  秦笙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暴雨忽至,滨海的市民都惶恐不已,一辆黑色的小车此时便在空旷的盘山道上呼啸而来,车速之快,让四个轮胎都几乎离地。

  那辆车在岸边停住,一个黑发女人猛地拉开车门,跑到礁石边上,费力扛起了林徽,又捡起他身下的那件熟悉的遮阳服。

  秦识月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妙。

  “小徽,你看见秦笙了吗?”她在滔天巨浪前仍然没有失掉自己的理智和镇定,一个人将林徽抬上了车,见他悠悠转醒后,关切了一句便直接问了自己亲侄子的状况。

  林徽的后颈还疼着,意识迷迷糊糊的,听见秦识月问自己,也答不出个所以然,过了一小会儿后,等他渐渐地恢复了思考能力,才回忆起秦笙的一点反常来。

  “秦笙不久前一直在看海,我在想……”

  秦识月听出了林徽话里的意思。她仔细打量着那片幽深的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海浪这么大,小笙本来也不会贸然下海,何况是这样的天气。”

  林徽不知可否,他完全觉得依照秦笙临走前的言行,一切皆有可能。

  而那位引起争执的秦笙同学,此时正在深不可见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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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笙现在待在海底,可以呼吸,可以视物,似乎毫不受海底巨大压力的影响。但他并不觉得奇怪,而是借着眼前的一点光源打量着周边的东西。

  一点光源--指得是在他三米之前的一个发着淡淡白光的椭圆形物体。那光实在是有点盛,让他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甚至需要抬手挡着,才能勉强视物。

  秦笙没到过海底,但是好歹看过纪录片,知道点基本内容。于是当他看见没有眼睛的鱼--如果那是鱼的话,和白色的奇形怪状的虾蟹,他便确定了那是海底。

  只不过那一点光源实在是不够强烈,不足以让他看清周围更多的景象,只是知道,自己所站的土地崎岖不平,隐隐有向上走的趋势。不过海底本就是这样,布满纵横的山脊和海沟,甚至还有一些火山。

  “看够了?”一个声音透着海水传播而来,在秦笙听来并不太真切,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中辨识出这是哪三个字。

  “啊,我忘了,”光源里的那人,秦笙现在已经确定椭圆形的光里面是人了。他顿了一下又说,“你现在应该是听不清的,啊……现在好了吗?”

  秦笙这下听真切了。

  “没看够,”他冷冷地回答,毫不留情面,“海底也很好,陆地也很好,我都想一直看下去。”

  “是啊,很好,”那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似乎是坐下了,于是秦笙可见的范围也就变小了。但是他没有跟着坐下,也没弯腰,仍然站得笔直。“你既然觉得好,那为什么要毁掉?”

  “毁掉?”光源里的人轻笑一声,“我不是在毁掉,我是在保护。同时也在保护你,秦笙。”

  秦笙毫不意外对方知道自己的姓名,他眯着眼睛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光源,冷笑一般轻喝了一声,“秦笙?原来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这话没头没尾,但是那人听懂了。

  “记得,”他说道,随后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深海的海底并不嘈杂,除了远处偶尔几尾形貌奇怪的鱼游过时带起的声音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于是就连一声响指也能让人听得真切。

  随着响指声,笼罩在那人的光芒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和秦笙头上三米处的一点白光。光的亮度控制得刚刚好,足以让秦笙看清他的脸。

  --那一张与他相似,却又苍老了几倍的脸。

  秦笙的目光流连在他斑白的头发和眼角堆叠起的层层皱纹上,自己先不屑地哼了一声,同时竟然生出几分怅然来:原来我老了该长这样,比年轻的时候丑多了,林徽到时候看见了一定会嘲笑吧。

  可是他已没有被嘲笑的机会了。

  一切故事像是一个完整的闭环,从与他形貌相似的大秦出现在实验台上开始,到再次见到几十年后的自己结束,他在二十一岁的年纪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十年、未来三十乃至四十年,可最后的一切却又回归到了二十一岁,尚且懵懂的自己身上。

  光源里的人--那个不知多少年后的他自己就在这时又一次慢慢地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是秦笙,不要这么叫我……”

  他说着,语速渐渐慢了下来,许久才斟酌出来一个字眼。

  “叫我翼。”

  “翼?”秦笙想起自己在那个实验室里看到的地板上所画的融化的翅膀,嗤笑了一声,“放弃你的姓、你的名,选取这样一个坠落的英雄的名字,你就觉得你是英雄了吗?”

  翼的神情不变:“我难道不是吗?秦笙,你只看到了表象,却没有发觉一切的真谛。你只怪我操纵末日杀人,却没想明白我究竟为什么杀人。你还记得十年后的那个你,是叫大秦对吧,他一开始为什么让你杀林徽?”

  秦笙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这些事,或者说,他从猜测末日的背后是另一个时间线中的自己时,就已经有了定论。一切都有因果,比如说大秦为什么能在他的末日里存活,自己又为什么在遇到危险时总有人相救。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自己在疗养院里与大秦的谈话,那时大秦说他是被选中的。可是这个“被”字用得不对。

  原来的秦笙,现在的翼,他的身份在末日里并不被动,恰恰相反,他才是主动的那一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秦笙不急不徐地开口,“和大秦一样,你的世界同样遭遇了一场末日,当然,没有我们这个时间的那么错综复杂,它应该是一场人为造成的灾难。我猜,‘罪魁祸首’正是我们几个。”

  翼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是人为,那么所知的末日就不多了,不外乎是电影里常拍的战争、核泄漏或者是机器人反叛什么的……”秦笙抬起头,仰望着视线尽头的那片黑暗,长叹一声,“就以我们几个天坑专业学生的能力,这三个哪个都碰不上,顶多跟机器人沾一点边。但是机器人研发斥资巨大,想要批量生产更难。当然了,我们几个人里没有数学计算机专业的,也为图灵机的研发造成了很多困难,所以在末日‘幻梦’里,我一开始并没有往这个方面想,甚至没觉得某个时间线中的我,就是幕后玩家。”

  他说了好长一段话之后,舔了舔嘴唇。

  翼身边的环境很奇怪,像是完全在陆地上一样,有光、有空气,身边却没有水,因此秦笙话说多了甚至觉得渴。

  这很违背常理,甚至超出了人类目前的所知,秦笙实在是好奇,分神想了一下,旋即又想起来自己到这里来并非来学习,而是想来拼个你死我活的,立刻就收回了心思。

  “你在‘幻梦’里暴露太多了,翼。“秦笙休息好了,接着说,”先是假扮齐嘉清与我见面,将我带离第一重梦,并借此给我那把能克制机器人的手术刀。

  在这里你暴露了两点,第一,你一直怕我死,就像大秦一样,这很奇怪,你说一个人如果有翻天覆地的能力,何必会在意一个小小学生的生死。第二,属于我的第一重梦太细致了,那里面有除我以外无人知晓的笔记本,这本身就很可疑,更何况你还和我谈论了科学。

  那时候我觉得和自己谈话的不是齐嘉清,而是我自己,两个不同的人思维的步调哪能那么一致呢?就算是我和秦歌,异卵双胞胎都尚不至此,那一个boss,又怎么与我如此相似?所以我想,那人一定是你。也只有你,在通过某种手段穿越时空之后,才会担心这个时代的真正的秦笙的安危。

  因为我一旦死了,你也没得活,不是吗?”

  秦笙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

  他暗地里活动了活动腿,毫不意外地发现在翼的身边,自己完全可以自由的活动,身体素质甚至比以前更好。这无疑让他安心,顺势把手插进了兜里,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刀柄。

  翼听完他的发言,也不急恼怒,反而是带着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比我二十一岁的时候还要聪明一些。”

  “拜你所赐,”秦笙不软不硬地怼了回去,“其实我觉得你可能根本没想瞒,不然也就不会有实验室和机器人了,不是吗?”

  “那些机器人的能量来源很特殊,在于他们背后的晶石,而好巧不巧,实验室的能源也有装在罐子里的晶石驱动,同时能腐蚀机器人的表皮和内里。这些材料我和大秦压根都没见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是你们的时代才有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你和秦歌发现的。剩下的人,胡一骋、方成木、林徽……他们也一定在其中起到了作用。

  你们都在发现材料的过程中受到了一些影响,所以即使在新的时间线里,身上也发展出了一些异能。只是这些异能轻易不出现,只有在与那种特定的能量源碰撞时才会有反应,就像机器人碰到晶石会被腐蚀。”

  “你说得都对,”翼迎合着,却没有被揭露真相的窘迫。正相反,他像一个正在教导学生的导师,既欣赏学生的才能,又有种来自前辈的宠溺。而这种感觉只让秦笙觉得恶心。

  “你赢了,”他听见翼笑呵呵地说,“推理得不错,我可以奖励给你一点东西。你……想要什么?”

  “赢?奖励?”秦笙勾起嘴角,带着讥讽反问他。

  问的同时他也在想,到底什么是胜利呢?他这一生分明见过很多次胜利的曙光了,却好像从未因此觉得开怀过。

  他记得的“赢”是小轿车撞上油罐车时火光迸射,万里烟霞从远山后蒸腾而起;是朝阳初升,金辉洒在千疮百孔的地面上,却拉长了他和林徽的影子;是十七楼扬起的一头火烧般的头发,是实验室中那一只与他立下誓言的机器猫……

  他说不好这是不是胜利,因为每一次的代价都是惨痛的。

  秦笙觉得自己经历的这些,只是幸运的天平倾斜,幸而又幸地到了自己的头上,没有哪一次称得上是真正的赢。

  只是每个人都在其中归属于自己应有的宿命,是死亡还是继续艰难地背负着什么活着。

  世界本就是这样,它维持着自己的内部的稳定,从每一个个体的生与死开始。

  可是这次不一样。秦笙握紧了手术刀的刀柄。他不知道林徽二十几次、或是三十几次重复这样的动作时是什么心情,但是秦笙从这样一种行为中感受到了一种澎湃和激昂。

  肾上腺素被分泌出来,他的心跳很快,成了两军对垒时的鼓点。

  他想从兜里掏出那柄手术刀,就在现在、此刻,并拿着它,刺向一切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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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来碎碎念了,这两章就可以完结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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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我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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