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离下一次地震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把自己需要的物资都搬到了篮球场上。
所有的矿泉水、压缩饼干、乳制品,包括方便面饼干巧克力都被他们挖了出来,整整齐齐呈宝塔状堆在了一起。自热饭和自热小火锅是他们的意外之喜,加上仓库里存的总共有六十三份。
虽然味道算不上太好,但是在没有热饭可吃的时候,已经是很不错的东西了。
此外,他们还从小卖部的废墟里救出了两个店员。店员算是幸运,躲在收银台下面,墙体倒塌时刚好压在了收银台上,创建出一个三角区。因此除了一些皮外伤,倒也没有大恙,伤口经过消毒包扎也就处理得差不多了。
中秋刚过,天黑得还不晚,到了晚上七点多太阳刚要落山。圆圆的红日被群山吞吐着,逐渐陷在了两山的凹陷处,有点像平底锅里将熟不熟的溏心鸡蛋。西边有一片红霞连天,而浓如墨汁的黑暗就从东边压了过来,两者交汇之处,天空有一种诡异的蓝。
秦笙端了一个刚倒好水的自热饭,抬头看了一眼天,然后把锅放在篮球架上,自己盘着腿在前面坐好,等待生石灰和水反应产生的热量加热这一大碗咖喱牛肉。
救援队毕竟还没来,一众人不敢浪费宝贵的水,只能循环着以节约一点水。秦笙挖小卖部的时候比较努力,众人都看在眼里,先把水分给了他,水汽从自热饭盒盖上的小孔里窜出来,形成一股笔直的白雾,漂浮在他眼前。
在高温之下的水蒸气碰到秦笙的镜片,乍一受冷,又化为细密的水珠贴在上面,模糊了他的视线。
秦笙摘下眼镜,把它放进纪念卫衣的兜里,然后搓着手等待饭煮熟的那一刻。
他选择性地忘掉马上又要有一场地震的事情,反正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怎样已经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范畴,倒不如先吃一顿饱饭。
可惜总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没吃上饭呐?”林徽端着一个火锅自热锅非常自来熟地坐在他边上。
“怎么哪都有你?”秦笙看也没看他,试探着伸手去揭自热锅的盖子,结果被烫了回来,在空中使劲甩手腕子。
林徽有求于人,对秦笙咧开嘴呵呵一笑,说:“就想问问大预言家,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还想问问你呢,”秦笙从善如流,“连实验室还没来得及发生的事故都能预料到,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应该不是难事吧。”
林徽想试探他,秦笙非常明白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但是无论是板子还是大秦的突然出现,他都不可能说出去,就像林徽也没有告知他那把手术刀的秘密一样。
他提起实验室里的事情,不软不硬地回绝了林徽,对方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多管闲事,快乐地吃起自己的小火锅来。
林徽拿的是辣牛肉锅,大片大片的牛肉浮在红油之上,肉香以自热锅为中心四散开,第一个就击中了边上还在等米饭、饥肠辘辘的秦笙。
秦笙咽了口口水,又去观察自己的咖喱牛肉,感觉还是遥遥无期。他越看着林徽那边的肉越是眼馋,越想越饿,到最后终于忍不了的时候,心头忽生一计。
“咱俩……做个交易?”他暗搓搓戳了林徽的胳膊一下,指着他碗里的大片牛肉,舔了舔唇。“你问我三个想问的问题,我回答是或不是,来换你碗里一块肉。”三个是否问题,总归是问不出来什么的,秦笙想,而且他可没答应一定要说真话。
“好啊,”林徽挑起嘴角,竟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第一个问题,你是否有途径得知未来的某些事情。”他的用词很考究,把范围扩得很宽泛,只要秦笙沾了点边,都可以被划入这个范畴。
“是。”
“那……和你的培养皿有关系吗?”
秦笙本来想回答不是,但字到了嘴边才发现根本说不出口。倒不是因为他多有良知,而是似乎有一种力量阻碍他说出不正确的答案。倒是我大意了,他有些懊悔,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说了“是”。
“这算第二个问题,”秦笙补充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好,”林徽应下,把头贴得离秦笙更近了一点,小声说:“培养皿上的东西只有你能看到吗?”
这问题秦笙确实不好回答,他毕竟也没有心大到把这种东西给别人看,只能告诉林徽:“我并不清楚。”
三次机会已过,林徽遗憾地摇了摇头,但是非常自觉地把身子侧开,方便秦笙夹走他觊觎已久的肉片。
秦笙拿手接在嘴边,三两下啃完了那片牛肉,然后从兜里把培养皿往外拽了一点点去看上面显示的末日倒计时。
只剩十分钟了,他看完时间,飞快地把培养皿塞了回去,又转过头警惕地看了林徽一眼。对方正专心致志地夹着碗里的菜,似乎并没有对他方才的行为产生兴趣。
他确实也不是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秦笙回忆了一下林徽的为人,稍微放心下来。也再顾不得饭熟没熟,直接拿袖子包着手指掀开盖子,把水递给别人,自己狼吞虎咽地扒拉夹生饭吃。
“你怎么突然又这么饿了?”林徽本来想取笑他,但是看见秦笙甚至没有回应自己,反而是更大口地吃着饭,就大概知道了问题的原因。
下一次地震可能快要来了。
他也不敢再慢悠悠地遴选菜品,就着米饭囫囵把自热锅里的东西都吃了。
他们两个还没吃完这顿珍贵的晚饭,就感受到地面一阵震动,地上散落的胶粒和包装盒以微小的幅度上下颤动着。
和上次一样的开端。
秦笙飞速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带上了眼睛,将分到的五百毫升水斜揣在卫衣兜里,然后抱着头把自己缩在了篮球架边缘。
“余震!“林徽大喊了一声,”大家赶紧躲好!“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众人这次都熟练了很多,寻找了安全的地方蹲下。
按理说一般余震都比主震的规模要小,而且这次大家又都有经验,十之八九不会出事,可秦笙心里就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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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次地动之后,一切回复平静了几秒。在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余震也不过如此时,有细微的“咔擦”声从秦笙脚下传来。
他猛地低头一看,借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看清自己脚尖的地方陷下去了一点。而细细的裂纹如蛛网一般,从那个原点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秦笙不敢动,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林徽的脚边,同样也是出现了一处裂痕。那裂痕向外扩散着,逐渐和他脚边的接在一起。
“咔擦咔擦”的声音不绝于耳,秦笙把重心压在篮球架上,侧过头去看林徽的表情。他也瞪大了眼睛,脸上写着满满的惊恐,双手撑着篮球架,想要减轻自己的重量。
然而下一秒,就有更大的响声从篮球架下方传来。秦笙只觉得背后一轻,回头看去,倒塌的篮球架正一点一点地向下沉。而被更多人靠着的左边明显下沉速度更快,整个架子已经形成了二十度的斜坡。
“去拿水,”林徽突然说。
秦笙回过头看他,发现林徽的表情已经变了,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最初的那种惊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和沉稳。
他说完话,便先行松开篮球架,四肢并用朝着储放矿泉水的地方爬过去,同时大喊着提醒其他人趴下。
四周的几片地都在慢慢下陷,而储放矿泉水的地方明显下降得比空地更快一些。秦笙心头一凛,也赶忙学着林徽的样子手脚并用向那边爬。
这已不再是地震了,更不是所谓的余震。如果用一个更贴切一点的名字,它或许可以被称作“地陷”。大地向下沉去,而受到的压强越大的地方,就有更快的下陷速度。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板子上所写的是“地动”而不是地震。
他们都猜错了。打头阵的地震不过是一系列末世的开端,没人知道后面等着的会是什么。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等待下一次末日的来临,等待它高抬贵手,销声匿迹。
人类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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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秦笙和林徽已经到了矿泉水前。
最初为了节省空间,他们将四升的桶装水呈宝塔型堆放,却不想此刻加速了地陷的速率。
二人不敢多拿,只是从正在下陷的土地中拿走了一桶,然后抱着桶艰难地向篮球场的边缘爬。秦笙跟着林徽的步伐—经过实验室一事,他觉得林徽在突发事件中往往有着更精准的预判,于是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走。
此时大约已过了一分钟,地面还在下陷,最初的篮球架此时已被吞没地从地平线上消失了身影,而水塔也一点一点地沉没。
好些人方才没听见林徽的提醒,仍然努力保持着双脚站立,反而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等下坠到一定高度时,人脚下的地面就彻底崩塌,他们坠入了一片黑色的空洞之中,再不见了身影。
仿佛地表之下是空的,可这不合常理。
林徽此时一反常态,没有停留再去警告他们,而是一门心思向一处空地爬。
他很快停住了。
他把水桶横放在地上,自己则调转了方向,向放着压缩饼干的地方去。秦笙如法炮制,却在爬向压缩饼干是感到胫骨处一硌。他伸手在小腿附近摸索,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坎。他们放着水桶的地方竟然比这里要高一些。
可是他和林徽两个人刚刚都在那里待过,又放了两桶水,下降的速度怎么会比这里还慢?难道是不同的区域下降速度还有所不同吗?
秦笙想了想,最终还是按下心头的疑问,加快步伐向压缩饼干的地方去。
只是地面下陷得越来越多,爬行也更艰难。秦笙选择性忽略那些来自沉下去的人的呼救声,强迫自己目视前方去找压缩饼干。这一来一回,又过了将近两分钟。
等到他们回到放矿泉水的地方时,起初的那个小坎已经比半米还高了,二人不得不撑着高一点的地面才艰难地爬了上去。
这里确实比别处安全一些。
秦笙坐在“安全区”上想。两分钟的功夫,水桶早已消失不见,而原来放置着篮球架的地方只剩了一个黑乎乎的空洞。有的人上午还在并肩战斗,现在却已经深陷地底。更甚者在下落时就被上方掉落的石块砸了个血肉模糊,躺在逐渐下陷的地面上,不知是生是死。
五十个人里,还能看见的也就只剩了六个。秦笙不敢看,不敢想,可是目光还是定格在了左侧挥舞着双手呼救的青年身上。
他的头发已经被尘土染灰,罩在卫衣外面不伦不类的白大褂更是破成了一块抹布。
是方成木。
他最先就听了林徽的话,因此下坠的速度慢了很多。可还是挡不住处处在塌陷,周围已经不剩什么容人站立的土地,离得最近的就是秦笙所在的安全区。
可其间有两米五左右的一块空隙。
这个距离很微妙,刚刚好超出方成木的能力范围,却又在他拼命一搏时有可能跳到。于是他站起身,纠结许久却不敢跳,只能将目光投向安全区仅剩的两人。
“快跳过来!”秦笙听见自己和林徽异口同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