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和林徽定好的交接时间本来是次日凌晨两点。可是谁能想到秦笙从自己手机里发现了好多自己码住没看的文献，一时间倒看上了瘾，干脆没把林徽叫醒，自己接着看。
他手机是不久前换的新款，续航能力好，百分之三十的电一直到早上五点五十才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电量英勇就义。可是这样一来秦笙就失去了熬夜利器。
他想了想，二话不说地推醒了旁边睡得正香，还吧唧嘴的林徽，微笑着告诉他：“五点五十，该你起来了。”
林徽有点起床气，本来被秦笙硬生生推醒还一肚子火，可是一听已经快到六点了，自己也觉得对不住人家，没好意思再说什么，打了两个哈欠就爬起来替代秦笙了。
秦笙如愿以偿地躺下，结果困意在躺下的一瞬间飞了个干干净净。他有点无奈，使劲闭着眼睛数羊，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都什么事啊！
他暴躁地干躺了十分钟，羊也数了，饺子也数了，甚至数到自己有点饿都还没有睡过去。
秦笙有着将近十年的熬夜经历，赢得了大大小小的战役，但这还是第一次因为通宵而想睡睡不着，反而变成了精神小伙，真的是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最后他干脆不睡了，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来，可惜秦笙忘了指尖受了伤，再和地面一摩擦，又触碰到伤口，疼得他直吸凉气。
他这边动静太大，惊扰到了站在一边的林徽，引来他的关注。
“你怎么不睡了？”林徽一个人站着实在也无聊，看见秦笙诈尸，倒还有点开心。
“睡不着，”秦笙没好气地回应他，一边甩着手一边又问：“你干什么呢？”
“看日出，”林徽说，然后拉着秦笙的胳膊把他往上拽，在他拒绝之前把人拉了起来。“你这种死宅应该还没看过日出吧。”
莫名其妙，秦笙甩开他的手，只觉得这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缺了一根筋，也不愿再搭理他。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在天地交接处的那一抹金红交织的光却牢牢抓住了秦笙的眼球。
他并不是没见过日出。恰恰相反，秦笙小时候觉浅，经常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醒了。他那时也不再回去睡，而是直接起床，坐在书桌前随便摊开一本习题集刷题。
随着练习册的劣质纸页被“哗啦啦”地翻过去，东边天渐渐亮了，穿过深色的窗帘透露出一点点光。秦笙这时就会伸个懒腰，拉开窗帘，然后看着天边光芒大盛，一轮红日逐渐出现在高楼大厦后面，被云层簇拥着，耀眼又光彩。
秦笙只看一眼，等太阳升起来后就重新低下头去做题。浅金色的阳光细碎地铺在练习册上，给少年笔尖的墨迹镀上一层金。
那是他年少时力量的来源，是信仰的支柱。
但是今天的日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更恢弘、更灿烂。
起初天际只是有一线光，然后那光逐渐凝实，逐渐扩大，东边的天半白了。云层像鱼鳞一样铺展开来，前面的那几朵被炽热的光灼烧着，披上火红的朝霞。此时还不见红日，可是黑夜已在它的一角之下退却了。
秦笙目不转睛地盯着日出的方向，下意识地屏息期待着下一幕景象。
林徽不知何时挪到他身旁，潇洒地张开了手臂，昂着头迎着幅射来的天光。“你该看看日出，”他说，“没有哪一个黑夜会永驻。那些你觉得最难的日子可能只是长了一点点，但是总会有一个时刻黑暗消减，天光大亮。”
秦笙没回答他。他看见远山之后浮现出一个亮块，那光辉更夺目了，然后那个亮块升起，从山巅之上现出身形。阳光刺破云层，以太阳为中心，光以六芒星的形状炸开，一瞬之间便到了秦笙的眼前。
曙光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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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有些雾气，弥漫在国立大学的废墟之上。
在丁达尔效应之下，秦笙看见了光路。阳光铺陈在颓圮的楼台和堆叠的砖瓦之上，又无孔不入地钻进幽微的大地的伤痕里。
光芒刺痛秦笙的眼睛，他用胳膊去挡，然后低下来头。在向左手边随意地一瞟时，他看见了张开双臂的林徽。
他在拥抱太阳。
他是太阳。
秦笙脑子里突兀地出现了这样的想法，他随后就嘲笑自己的愚蠢—没有人是能和一颗恒星比肩的。从人类拥有文字就开始被记载的太阳直到人类的末世降临也不曾削减它的光辉。
对于人类而言，太阳是亘久地悬于天上的，而任何斗胆靠近它的，都是被融化翅膀的伊卡洛斯。
可就算如此，当阳光照在他的肌肤上时，秦笙还是觉得自己被从又一个黑夜里拯救了出来。
然后有嗡鸣声从头顶传来。
“要发生什么了！”秦笙和林徽同时转过身看向对方。
“我还没重生呢，”林徽道，“你看看板子。”
秦笙从兜里掏出板子，以为是自己错过了标注的倒计时。可是他拿在阳光底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那里仍然空空如也。
“你看见了吗？”林徽焦急地问道。
“没有，”秦笙摇摇头，“这应该不属于末日的范畴。”
他们两个发起愁来。那声音从东边出现，可是在强烈的阳光下谁也看不清它的真身，只能着急跳脚。
“会不会是直升机啊？”一个声音突然说。
秦笙回头，看见方成木正坐在地上，拿手指着天边，很诚恳地说：“这就是直升机的声音啊，不然还能是什么？上学期学校百年校庆，也有直升机来啊，你们忘了？”
秦笙和林徽一起保持沉默。
他们被末日搞得成了惊弓之鸟，乍一听有嗡鸣声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根本没往现代科技那里去想。
过了一会儿，直升机便近了。它飞得很低，用肉眼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大约是在搜寻附近的幸存者。
“是搜救队吧！”方成木激动地喊，然后开始在原地蹦跶着呼救。
秦笙嫌这种行为太减智，又怕直升机上的人看不见，思前想后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问林徽借来他的打火机。
林徽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从地上捡了点其它能烧的东西，让秦笙一并拿打火机点了。秦笙也不推脱，翻开打火机的盖，滑动打火轮，让那簇火苗点燃写有他名字的实验服。
白色的实验服在火焰中翻卷，不一会儿便几乎整个烧起来，一股灰色的烟雾笔直冲向天空。
燃烧的气味一时间也扩散开来。秦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打火机扔给林徽。
“你抽烟？”他见火已经燃了起来，也就转移了注意力和林徽搭话，“吸烟有害健康啊，同学。”
他学生物，林徽学医，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吸烟的危害。而林徽又不像是那种为了耍帅蠢到危害他人与自身健康的人，随身携带着点烟用的打火机就很奇怪了。
“不抽，”林徽道，在手里把玩着银色的方形打火机。他把打火机扔起来，然后又接住，自己像逗猴似的，还玩得不亦乐乎。
“我室友的，”林徽重新把打火机放回兜里，“前两天他去表白，为了装成一个酷盖，借了我的大衣撑场面，又专门去买了一个打火机，大概是表白成功之后太兴奋，忘了拿出来吧。”
“还有人上赶着借你那衣服穿？”秦笙奇道，“他想干什么，给女朋友表演什么叫五彩斑斓的黑？还是再放一首《乱世巨星》？”
“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林徽刚想反驳，就被方成木放的歌给噎了回去。他气急败坏地说：“放什么放，手机电还很多是吗？”
“确实不少，”方成木拿着手机如实回答。他之前本来打算再实验室待到很久，手机刚充满电，之后又一直没打开，于是现在还是满的。
他神情认真，言辞诚恳，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过分之处。
林徽和秦笙每天你来我往这么多次，都不曾真的落到下风，这次反而被方成木治得严严实实。
秦笙在一旁憋着笑，然后贴到他耳边，“好心”地悄悄告诉他，“方方看着憨了点，实际上他才是组里公认的切开黑。你天天说我表里不一，我看倒是他更过分一些。”
林徽抱着胳膊“切”了一声，转过了身去。
这时直升机的嗡鸣声逐渐增大了，就连滑稽的配乐声也被盖过去了。
三人一起抬起头，看见直升机徐徐向自己驶来，很快便已到了他们头顶。
一个穿着橘红色救援服的人扒着直升机框探出身子，手里拿了一个扩音器。
“我们是地震救援队！”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好不容易穿过直升机马达的嗡鸣声，破碎地传入秦笙几个的耳中。“直升机停不了，你们能自己上来吗？”他说着，从身后扔下一卷绳梯，直升机的高度接着下降，让几个人能轻易爬上绳梯。
“能！”林徽最先喊着，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捡了几块压缩饼干揣进兜里，丝毫不顾自己手掌上的伤口，率先爬了上去。
方成木迟疑了一下，也跟在他身后上去了。
秦笙见两个人都已经到了直升机上，心知自己不好再拖沓，只是转过身，装成再看一眼学校故址的样子压抑自己心中的恐惧。
“同学别看了，快上来吧。”救援人员以为他是不忍离开，在直升机上催促着。
“……好。”秦笙努力压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救援人员笑道。
他大笑起来着实很招人喜欢。少年脸庞棱角锐利，但是笑起来却牙不见眼，脸颊上甚至还有两个小酒窝，像某种智商不太高的犬类。虽然乍一看有点憨，但是架不住人都对这种没什么攻击性的生物有着先入为主的好印象。
救援队的人一看，也顾不上秦笙之前的一点拖拉了，甚至在他顺着绳梯爬上来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他感受到秦笙手有点抖，一时还没明白，问他：“穿这么少，不会是冻着了吧。”
“还行，”秦笙喘了口气，没敢往脚下看，终于感觉自己对于高空的恐惧削减了一点，步伐僵硬地坐在了直升机客舱里唯一一个空座上。
好巧不巧，是紧前面的第一个，而右手边又是林徽。
他不自然地把脸扭向另一边，手悄悄攥着裤腿，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感觉直升机向上升了，脑子里搭讪的话还没想好，嘴就先张开了。
“请问您，平城周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啊？”他开门见山地问，立刻就后悔起了自己的直接。他该先问候对方，然后再去询问情况。不然这样无礼，可能会让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救援人员哪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一股脑地把这两天的事情全说了。
“平城这一场地震来得突然，就连地震局也没预料到。震中在平城的顺裕区，就是地面沉降最严重的那块。平城以南的天南省交界的地方受到了影响，北边倒还好。国家知道后立刻派了第一批救援队带着物资来，没想到路上又碰到地面沉降，一下子耽搁了，进平城的路也断了，只好派直升机来了。”
他说了这么多，向直升机后舱看过去。秦笙顺着他的目光动，才看见后舱放着两个担架，上面用白布盖着，依稀能看出是人形。
而在林徽和方成木的座位边上，尚有五个人横躺在双人座位上，身上盖了毛毯，露在外面的脸上有明显的伤痕，只做了一些简单的包扎，甚至还有血迹从绷带上渗出来。
“救援队分成几个小队进行搜救，我们是负责大学城这片的。可惜，一场八级多的地震加上地面沉降，本来能救出来的人也没有几个，加上你们仨才坐满了这个飞机。”
他的语气明显沉重多了，声音也渐弱。
秦笙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说：“回头再看一眼学校吧，以后是真的见不到了。”
于是秦笙、林徽和方成木三人齐刷刷地回过头，从直升机的窗户中寻找印象里学校的身影。
可是最终只在满目疮痍的地面上看见了一点校门口的石柱，和掉落在地的、挂了一百年的学校的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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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内部参考H215客舱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