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克里特
一只面2020-05-11 10:464,267

  上来就让叫爸爸,这什么操作啊……

  就在林徽瞠目结舌的当口,电话那边的人像是开了二倍速,连珠炮一样地把林徽轰炸了一遍。

  秦歌语速很快,吐字却清晰有力,毫不含糊,很轻易地就能让人联想到实验室里说一不二的PI。与她雷厉风行的作风恰恰相反的是她相对温润的声线。如果说秦笙说话时让人联想到朝时的清风,那秦歌说话就像是潺潺东流水,如果单听声音,只觉得像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让人心醉。

  可惜就是说的话不太好听。

  秦歌一连串的调侃与指责之间几乎没留气口,一刻也不停地把这位骗子数落了将近一分钟。其中虽然没有一个脏字,也不带有侮辱性的词语,可就是不间断的内涵把人生生憋出了硬伤。

  林徽等待良久,想找到一个能进行解释的空当,却在这之前就已经被内涵成了残血,再也招架不住。没有办法,他只能把手机交给秦笙,硬生生塞进他手里,然后瞪着眼睛叫他接起来。

  他威胁的意味实在是太强了,尤其是模仿秦笙招牌性笑容时露出的两颗尖尖虎牙,成了西方故事里的吸血鬼德古拉伯爵。

  秦笙看见他的模样,本来想笑,可是蓦然间又觉得心跳速度快了一些,总也不正常。这也能被吓到?他暗中嘲笑自己,但是也没跟林徽继续作对,收下了面前的烫手山芋。

  秦笙抿着嘴接过手机,看着手机屏幕时又咬起嘴唇来。他并不清楚要用何种态度面对秦歌最为合适。和林徽焦急地想到米国去找秦歌,避免更多人伤亡的态度不一样,秦笙其实并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他当然更想在已经没有危险的绥安好好待着,可是他拦不住林徽,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朋友冒着极大的远走米国。

  所有真正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最后都已远走,只有林徽……他曾以为林徽是炽热又燃尽一切的太阳。

  可不是的。

  他是不吝啬于分享自己光辉的天狼星,所有阴影遇见他都要避让,所有苦痛遇见他也须躲藏。来自林徽的冷光穿越8.6光年,最终迟迟地照在了秦笙身上。

  秦笙想,以自己的性格,可能穷尽一生也再不能碰见这样一个人了。所以他牢牢抓住林徽,刀山火海陪他趟,天上地下随他去闯。他从林徽身上汲取一点面对真实的勇气,却给不了他什么,只能作为朋友相伴左右。

  仅此一次,仅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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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秦笙。”他终于张开了嘴,吐出四个音节。

  这短短一句话好像是什么奇妙的噤声符号,一下子就把对面的秦歌消了音,好一会儿才听见温柔的声音重新响起,而这次里面掺杂了一丝迟疑。

  “……小笙?”

  “嗯,”秦笙简短地回答道,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眉心。“我这边遇到了一些事,大概要带着一个同学,去米国那边……”

  他并未直接点名末日和自身之间的种种联系,只是提出来要过去。这倒也是正常,毕竟没有哪一个人会相信一场末日正在来临,而那些天灾竟然还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你们来克里特吧,”秦歌答应得爽快,甚至没有多追问细节,“你把航班信息告诉我,我去米诺斯机场接你们。”

  秦笙对林徽比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他秦歌并没有拒绝二人的到来。但是他们此刻要去米国仍有不少问题,比如那些出关的关键证件都留在了平城……

  这些都还要与秦歌继续交流,然而秦笙肯和她开口就已经用了极大力气,要是让他再说下去,大约很快就演变成了三年前那场吵架的翻版。于是他把手机又转交给了林徽,自己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抱着双臂站在一旁。

  “秦师姐您好,我叫林徽,您弟弟的同学,”林徽这次终于有机会做一个完整的自我介绍了,秦歌也知道了他不是骗子,轻轻地“嗯”了一声,也没追问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的人从秦笙又变成了他。

  “我们现在其实有一点麻烦,”林徽说,“如果您关注新闻,应该知道上个月平城发生了8级的地震,而我们的证件都被埋在了废墟里,现在去米国还需要您那边进行联系……”

  “八级地震?”秦歌耐心听完他的话,才出言发问。她甫一问完,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解释了一下自己之前的项目正进行到关键,基本什么新闻也没有关注。随后便问:“你和小笙都还好吧?”

  “还好,”林徽如实答道,“我们现在在绥安,只是刚刚又发生了余震,总是觉得不太安全,所以秦笙和我提出来先去米国找您。”

  秦歌那边一时没有答复,倒是敲击键盘的声音一直没断过。

  “你怎么突然这么恭敬?”秦笙对林徽做着口型调侃他,“这态度,跟和教授说话差不多了。”

  林徽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反驳道:“那到底是你血缘上的姐姐,人家也挺关心你的,最重要的是大四就能一作发sci,教授也就是迟早的事情,提前尊敬一下,不行了?”

  他此话大有强词夺理之嫌,但是秦笙却没继续讥讽,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叛徒”。

  他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林徽一开始没听清,想再问一次,秦歌的声音却又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我刚刚查了一下,你们那边确实不太安全,”她说话间敲键盘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现在手上没有证件也没关系,我问到了一些临时解决方法,对于你们有十年米签的人很方便。我给你们订了五天后的票,你加一下我微信,我把详细信息给你。”

  林徽听她语不停歇地说了一串,在几分钟之内已然把自己未来的行程都安排好了,嘴角抽搐了两下。

  这是什么惊人的办事效率啊!他在心里默默感叹,又想起来秦笙更吓人的记忆力,对这一对姐弟的家族基因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林徽打量着四周去寻找秦笙,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身边走开了。这一夜月光并不盛,离得远了也只能看见人的轮廓。

  他一边听着秦歌的话,一边环视自己周边,轻而易举地借着月光找到了半蹲着在谁面前的秦笙。秦某人虽然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在黑夜中也看不见脸,可是周身的气质就将他和旁人划分得一清二楚,中间好像隔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气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很难形容,却能牢牢抓住别人的目光。林徽有时觉得秦笙像台一板一眼的机器,和旁边散漫随性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对于时间的计量细致到毫秒,对于距离的测算细致到微米,总之处处透露出一种恪守的严谨来,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秦歌其实有一点相像。

  他们生来似乎就该搞学术,有一瞬间林徽甚至为秦笙感到惋惜:如果不是突如起来的什么末日啊杀人之类的,秦笙应该安安稳稳地待在实验室里,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很快便能成为下一个如克里克和沃森一般家喻户晓的名字。

  此时秦歌已经把正事都说得一清二楚,林徽也决定挂了电话,不再让她把钱浪费在价格高昂的长途越洋电话上了。

  但是秦歌却似乎还有私事要谈。

  “如果可以的话……”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有种在隐瞒什么的感觉,让林徽下意识的认为她是要说到自己的弟弟了。

  果不其然,秦歌的下一句就是弟弟。“能不能把小笙的微信推给我?就算他不认我这个姐姐了,我也总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他一下。”她提到秦笙时的态度与讨论学术和正事时完全不同,整个人像软化了下来,剖开一层坚硬的壳,露出内里的东西。

  “算了,我还是直接和你说吧,到时候麻烦你转告一下,”秦歌想了想,又转变了态度,成了之前雷厉风行的师姐,对林徽道:“请你告诉他,我从来都和他在同一战线,不曾背叛,也不曾远走。还有……”

  “你的迷宫不在脚下。”

  这都是什么?又是战线又是迷宫的……

  林徽没听懂姐弟之间打仗一般的暗号,只好先应下来,记着两句话,在秦歌挂断了电话后就向着秦笙的方向走去,试图传递内容。他心知秦笙有一个十分复杂的家庭关系,又兼顾念着秦笙的ptsd,并没有打探他人隐私的欲望,只想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传话筒。

  秦笙此刻正坐在空地和疗养院之间的巨大裂隙旁,身边还坐了两个人,隔着夜色时林徽看不真切,等走到了近前才分辨出一个是哭肿了眼泡的周洲,一个是不停地从兜里抽出纸巾递给他的方成木。秦笙坐在两人面前垂着头,宛如在自首的犯人。

  --是周大哥的事。

  林徽一看这个组合,大概也就猜到了来龙去脉,心情跟着沉重起来,一时间也没再琢磨着怎么帮秦歌传递信息了。他快走两步到秦笙边上坐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哥哥……哥哥不会怪你们的,”周洲看见来人,仍然断断续续地说,“加入救援队是他的个人选择,从那时起他也就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这次他是帮你们和那对祖孙,下次就可能是帮别人时而遇到危险,我都知道的……”

  他说着,看向秦笙,但是眼眶被泪水浸润,让人看不清眼神,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已经从开解别人变成了开解自己,不要再为丧兄之痛而难过,也千万不可以因此去记恨被救援的人。

  秦笙看着他的模样,自己就如坐针毡,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本来过来找周洲,一是想暂时逃离秦歌,二来也应该对周大哥的家属说一声抱歉。

  可惜他千思百虑,没听到意料之中的责备和哭诉,反而是周洲强忍着痛苦的安慰。他的表现更让秦笙难过,只觉得自己欠下周家好大一笔债,大概穷尽此生也还不清楚。

  模模糊糊,陷入自我责备中的秦笙越想越觉得难受,便听见周洲极小声的哭了一句:“我都理解……我什么都理解……可我只是想哥哥了。”

  而他要的哥哥秦笙再也还不回来了。

  那不是钱,也不是权力荣耀,生命是独一无二却又脆弱的,而每一条性命之后,又连着错综复杂的网。周大哥是一个尽忠职守的救援队员,是一个善良又宽仁的引导者,更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

  他代表着周洲原本还算幸福无忧的家。

  这些东西他尚且没有,又怎能还给他人?

  恍然中秦笙记得自己和秦歌之间也有过一段互相扶持的时日,只是最后即使在血缘的牵绊之下,那人也放弃了黑暗中低劣又无可救药的他,施施然一转身,就回归到无限光明与灿烂群星之中。

  原本也是他不配。

  秦笙正想着,忽然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自己后背上。

  林徽轻轻拍了拍他,动作倒不是很有章法,一会儿是四二拍,一会儿又成了四三拍。这胡乱的几下拍打彻底让秦笙乱了阵脚,心中苦苦维持的最后一丝防线也在如哄着婴儿入睡的节拍中分崩离析。

  他近乎于干涸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所幸也没什么太大的声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咸涩的眼泪滑下脸颊又落进嘴里。

  在周洲哭天抢地又压抑的哭声中,秦笙更像一个精准又克制的机器,静静地、静静地崩溃着。

  他给了自己一分钟时间,然后在所有人看过来之前,小幅度地抬起手抹去脸上泪痕,回归成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那个秦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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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国:出现真实国名不好,所以编了一个,不用代入,只要知道在大洋彼岸就好了。

  克里特:伊卡洛斯坠海处的小岛,这里是一个城市名,城市大概等于波士顿。

  米诺斯:古希腊文明的先驱,发展在克里特岛上,当然这里是一个编的机场。

继续阅读:20 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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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我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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