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听说家里出了邪祟,担心儿子,一边叫人去请道士,一边匆匆赶来。
他是有备而来,不仅脖子上戴着佛珠,怀里还抱着个玉菩萨,一进屋,就如临大敌似的,盯着风满袖背后那幅画:“妖孽,休伤我儿!”
风满袖叹了口气:“父王,请听我解释。”
他横了老王爷身后的两名家将一眼,想让对方离开,免得节外生枝,可老王爷不肯让步,还一副要把画立刻取下来烧掉的架势,不得已,风满袖只好将《贵妃图》的能力,还有赏菊宴上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就是这样。”他看了眼老王爷脚步虚浮的模样,不忍道,“您可以把菩萨放下了。”
老王爷犹豫了一下,将怀里越抱越觉沉重的玉菩萨交给家将,顺便挥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玉菩萨虽送走了,但脖子上的佛珠还是没摘,被他紧紧捏在手里,盯着墙上挂着的《贵妃图》:“我儿说的都是真的,你……真是前朝贵妃?”
“前朝已亡,哪还有什么贵妃?”楚秀心笑,“如今我不过是一幅画罢了。”
风满袖不许她这么说自己,便开口对老王爷说:“我已认她为妹。”
老王爷惊呆:“她起码大你一百岁,你喊她妹?”
……您老人家真会聊天。楚秀心眼角抽了抽,不想再继续这个年龄话题,便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先不说这个,淮安王,哥哥,你们要小心,有人在算计你们。”
“哦?”老王爷目光一凝,“怎么说?”
“想必赵福成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楚秀心道,“都以为他的内应,是他那个嫁进忠勇侯府的女儿,其实不是。”
老王爷感觉有点意外。
因为先前他也以为,这内应不可能是别人,必定是赵福成这女儿。
“不是她,那会是谁?”老王爷问。
“是忠勇侯家的二小姐,李瑞珠。”楚秀心道。
这名字让老王爷心头一突,直唤:“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楚秀心笑。
“她堂堂一侯府小姐,为什么要给赵福成这个商人做内应?”老王爷道,“难不成她有什么把柄被对方拿捏住了?就算有,她不能把这事偷偷告诉忠勇侯?忠勇侯立马就会让赵福成人间蒸发,绝不会让他有机会骑在自家女儿头上!”
不愧是父子,他竟与风满袖想到一块去了,先前风满袖没来得及问的话,一并从他嘴里问了出来。
但楚秀心早有准备,她立刻拿出预备给风满袖的答案,转而给他:“是与不是,我单凭说,你怕是不会信,不如我给你几个名字吧。”
说完,她吐露出几个人名。
“锦衣卫已经把这几个人叫了去,你现在去,怕是见不到他们的面。”楚秀心道,“但人总会放回来的,你回头可以找他们打听打听,或者找他们的家人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王爷心中千头万绪,如蛛网密布,一时之间无法理清。
见此,风满袖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瞻前顾后,以至于最后一团乱麻,索性直接开口,替他拿定主意:“事到如今,只好对外宣称金屋藏娇了,一来不用暴露画,二来能用这当借口,拒了忠勇侯府的亲事。”
忠勇侯府既然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且俩家说亲的对象,还是重点监视对象,那么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得推了。老王爷沉重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怀疑地看着风满袖:“事急从权,但你不会从此以后一直拿这当借口,不成亲吧?不,不可,贵妃,不,吾儿!快劝劝你哥!”
莫看老王爷左一口吾儿,右一口吾儿的,喊的亲热。
一出门,他便立刻招来心腹,把楚秀心先前提到的人名交给他们,让他们前去打探。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竟真跟楚秀心说的一样,这几个人突然间没了踪影,问家属,只说被官府的人找去了,暂时还没回来。
哪是什么官府的人。
有个人家里就有人在官府办事,找他一问,对方用极严肃的语气说:“不管谁叫你来的,你立刻回去!别打听,谁打听谁死!”
心腹哪里还敢再深入,急忙回去淮安王府,禀报了实情。
老王爷盯着院子里的花丛看了半天,洛阳城就这么大,有几个人敢这么不给他淮安王面子?
答案呼之欲出,老王爷叫人给自己加了件披风,才稍稍缓过气来,但仍然手脚冰冷,干涩地问:“那你们打听清楚了吗,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跟忠勇侯府有什么关系?”
“回禀王爷。”心腹说,“这几个人,有一个是大夫,曾经去忠勇侯府,给二小姐治病,还一个是二小姐曾经的贴身丫鬟,偷了东西,被赶出来了,最后一个跟忠勇侯府没什么瓜葛,就是个普通人。”
最后一个姑且不提,前两个,怎么都跟二小姐有关?
老王爷忽然回头,盯着他问:“大夫?二小姐得的是什么病?”
锦衣卫所。
常遇夏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身上血气未干。
他其实还没来得及动用什么大刑,三个人就全招了,尤其是那个小丫鬟,因为被诬陷偷东西,下场悲惨,不但被赶出忠勇侯府,还被家里人卖去了青楼,怀恨在心,说了不少二小姐的坏话。
这种人,让常遇夏头疼不已,因为废话太多,有时候跟什么都不说没区别,都让他提取不到有用的消息。
“千户。”一名小旗过来禀报,“大人说要见您。”
“知道了。”常遇夏道。
他没有立刻去,而是先净了手,十根手指头仔仔细细用皂角清洗,虔诚的如同去庙里拜佛。
要不是时间不够,他甚至要焚香沐浴。
一边净手,常遇夏一边在心里反复确认自己从那三人身上得到的消息,还有待会要跟那位大人说的话,心里想着:“我决不能让大人失望。”
叩叩叩。
“进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常遇夏推门而入,对方坐姿也懒洋洋的,人在椅子里,两条腿架在桌子上,手里举着一叠资料,挡住了他的面孔。
“大人。”常遇夏如进庙宇,如面神佛,铁塔般的身躯当即矮下去,单膝跪在地上。
资料慢慢落下来,露出一张带笑的脸,右脸颊上一只小小的酒窝,也不知盛着的是蜜糖,还是蜜糖味的毒。
是沈临。
“说了多少遍,你不要总是见了我就跪,起来吧。”沈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有些人将他当修罗,有些人将他当佛,比起前者,后者其实更让沈临头疼,所以才会想方设法避开。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若想以最快的速度,了结《贵妃图》一事,那就必须借到锦衣卫的力量。
过程很简单,他往常遇夏面前一站,将头上帷帽一摘,常遇夏就跪下了,叫他干嘛就干嘛。
虽是朝廷驯养的鹰犬,但常遇夏这头鹰犬,没选择跟随人,而是选择跟随了最强的那头鹰,那头犬,那头非人怪物。
“你审的如何了?”沈临歪在椅子上,懒洋洋问。
“不出大人所料。”常遇夏笑道,“赵福成把女儿嫁进忠勇侯府,不是冲着小侯爷来的,而是冲着他们家女眷去的。”
沈临手里有很多人的资料,上头把这些人的性格写得明明白白的,像小侯爷,就是喜新厌旧,一个女人再怎么天香国色,三五个月,他也就腻烦了。这种人绝不可能被个女人操纵,更何况是商户出身的妾。
那赵福成把女儿嫁过去干嘛?沈临让人往女眷身上查,不出所料,赵福成的女儿嫁过去以后,时不时邀请家中女眷出去游玩,一开始谁都邀,后来就集中邀请一个人——侯府二小姐。
看起来像俩人感情好,但后来,俩人在踏青的时候遇了一次险。
二小姐被歹人抓了去。
虽然很快就被救回来了,但脸上受了伤,一睁眼就歇斯底里的,把自己关屋子里不肯见人,忠勇侯府的人一边找人给她治伤,一边让人把这事压下去,怕这件事宣扬开来,有损二小姐的清誉。
“被找回来的,只怕并不是真正的二小姐。”常遇夏道,“她的贴身丫鬟第一个觉得不对劲,隔日就被诬陷偷窃,赶了出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这丫鬟,其他人都被骗了过去。”
“不是有赵福成的女儿陪着她吗?”沈临笑吟吟道,“她跟二小姐打了这么久交道,只怕什么都被她摸清楚了,还不能教会这冒牌货怎么做?就算偶尔出了点岔子,也能推说是脸受了伤,性情大变。”
“对了,还有她的脸。”常遇夏说,“大夫说,其实伤得并不重,一两个月就能治好,但二小姐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对外宣称伤得重,最后治了半年。”
“半年啊,那足够了。”沈临弹了弹手里的资料,上头描了二小姐的头像,“找个长得八分像的人,把脸裹上,每个月换药时露出来一次,一开始会觉得她的脸有些不对劲,但只觉得是受了伤,变了形,等半年过去,就觉得她本就长这样,从没变过。”
他抬头,眼底流过一丝幽暗之光,朝常遇夏笑道:“我们不也干过这种事吗?”
伪装,渗透,潜伏,锦衣卫会做这种事,这代表来自敌国的同类也会做这种事。
“人证物证都在,尤其是我们还找到了目击者。”常遇夏说的是最后那个普通人,看似最普通,其实最重要,“要不要现在就去抓人?”
“暂时不用。”沈临挥挥手,“留着她,钓大鱼,我不信赵福成就这么走了,等他觉得风平浪静,肯定还要回来。”
这是一个理由,其实更大的理由,是他要留着二小姐这条线,往楚秀心那,往风满袖那输送消息。
或者说,输送秘密。
一想起风满袖,沈临就觉得不爽,连语气都变得不耐烦起来:“对了,最近还有人盯着风满袖吗?”
常遇夏:“有。”
“把他资料拿来。”沈临道。
“是。”常遇夏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刚刚好拿到最新的消息。
沈临随手翻了几页,就停在其中一页上,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金屋藏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