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了客栈,沈临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他一言不发走到楚秀心身旁,双手往她腰上一环,微一弯腰,脸埋在她颈旁。
楚秀心本来要跟他说淮安王府的事情的,如今见他这幅模样,便有些紧张地询问:“怎么了?”
“我今天去打探忠勇侯府消息的时候。”沈临闷闷地说,“不小心被锦衣卫的人抓住了。”
楚秀心大吃一惊,抓住他胳膊:“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事实是,沈临大刺刺往常遇夏面前一站,然后下一堆命令,指挥得常遇夏等人团团转。
沈临轻轻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他越什么都不说,楚秀心越觉得他在外头受了委屈,心疼地拉他到椅子旁坐下,怕他在外头奔波劳累,到现在还一口水没喝,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关心地问:“先喝口水,对了,你饿不饿。”
沈临一口气喝了三杯水,然后轻轻咬着下唇看着她,目光有点可怜兮兮的:“不饿。”
事实是,不仅当季的水果,连反季节的水果,常遇夏都给他弄来了,生怕渴着他饿着他。其余香茶点心自不必说,本来还要请他去洛阳最好的酒馆吃饭,但沈临拒了。
“咕噜噜……”
沈临低下头,一只手捂着肚子,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楚秀心顿时觉得锦衣卫的人真不是东西,让他在这等一等,自己跑出去,回来时,怀里抱着几个橘子:“我让店小二帮忙送两份驴肉火烧回来,记得你爱吃这个,来,先吃个橘子垫垫肚子。”
她亲手剥了橘子,汁水染黄了她的指头尖,是明亮的鹅黄色。
沈临用嘴接了她喂过来的橘瓣,模样又安静又乖巧。
“明天。”他吞咽了一下,说,“常遇夏叫我明天过去。”
楚秀心一楞:“常遇夏?”
“就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沈临偏了一下目光,“我从前的下属。”
他这幅不想多言的样子,在楚秀心眼中有了别的解释,好你个常遇夏,小人得志,落井下石,见了从前的上司,水不给喝一口,还吆五喝六,指挥他做这做那。
“不去不行?”楚秀心不甘心让他如此受辱。
沈临沉默一下,突然笑起来:“这是好事,我在锦衣卫里,更能知道忠勇侯府的情况。”
他极依恋地凝视着楚秀心,轻轻道:“……姐姐,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功劳全被常遇夏拿走也没关系,我只想让你高兴。”
事实是,常遇夏跪在地上磕头,求他把功劳拿走,将功补过,好回来继续当锦衣卫。
却被沈临残忍拒绝了。
“锦衣卫我已经当腻了。”他一脸无情地看着跪地上的常遇夏,说,“我现在要开始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老婆孩子热炕头。”
但当着楚秀心的面,他却一副受尽委屈,还无怨无悔的模样,伸手拉了拉对方的袖子,动作很是小心翼翼,像只用尾巴圈住主人小腿的猫,语气里带点寂寞,带点哀求:“你要是高兴了,你多回来看看我,别……别总看着风满袖。”
那一瞬间,楚秀心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天啊,她简直是常遇夏的帮凶,俩人一里一外,欺负沈临这个小可怜。
“我……”楚秀心觉得自己眼眶都热了,颤着嘴唇道,“我今天哪都不去,就陪着你。”
沈临高兴了一下,又有点失落地垂下头:“那明天呢?”
楚秀心:“明天也陪着你。”
沈临:“后天呢?”
楚秀心:“后天也陪着你。”
沈临:“大后天呢?”
“沈临。”楚秀心有些无奈地笑了,“你这样好像小孩子。”
小孩子?沈临微微一笑,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好吧,我成熟一点。”
没等楚秀心反应过来,他将头低下来,吻在她的嘴唇上。
是一个,带着淡淡橘子清香的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楚秀心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沈临已经趁她不注意,又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发出啾的一声。
楚秀心跟被火烫了一样,飞快倒退到墙上,双手捂住脸,但热气依然从指头缝里漏出来。
“不许动!”她喊。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好吧。”沈临的笑声近在咫尺,几乎贴着她的面传来,“姐姐,还觉得我是小孩子吗?”
扑通,扑通,扑通……楚秀心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更别提回答他的问题。
“那你可真是个坏女人……”沈临的声音居高临下而来,暧昧的调侃,“居然对小孩子面红耳赤……”
忠勇侯府内,小侯爷同样面红耳赤。
他不是害羞,是兴奋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手里捏着手下给他搜罗来的情报,喃喃道,“我道他怎么突然间晓得这么多秘密,原来是《贵妃图》……”
想了想,他回头问手下:“人找到没有?”
“找到了。”手下道,“安顿在客房里,小侯爷现在要召他过来吗?”
小侯爷根本等不及,径自往外走:“走,带我去见他。”
推开客房的门,一个衣衫落拓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喝闷酒。
“李山河。”小侯爷笑着喊他,“侯府的桂花酒如何?”
酒坛落回桌上,李山河回过头来,用手背抹了抹嘴,不屑道:“女人喝的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
“来人,取两坛烧刀子来,我与李兄共饮。”小侯爷挥挥手道。
一个武将之后,一个江湖人,靠着两坛烧刀子,成了暂时的酒肉朋友。席间,小侯爷状似无意地问他:“听闻破庙血夜,《天女图》为救自己的主子,一夜杀尽庙里所有人,只李兄一个人逃出来?”
又是问这事。李山河握酒碗的手一顿,面不改色道:“不错。”
“难怪众人都说,李兄是这世上最了解《天女图》的人了。”小侯爷感叹道,“可否仔细给我说说那《天女图》?它当真有那么厉害?”
它厉害不厉害,李山河其实压根不知道,因为他中途就已经逃跑了,但他能承认吗?不能。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面子,李山河只能硬着头皮,把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谎,又说了一遍:“《天女图》真就这么厉害,这么告诉你吧,那天夜里,在破庙里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还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灭门老魔,一人屠了十几个宗门……”
所谓的十几个宗门,最大的一个叫柴刀门,门主加弟子一共八个人。
“花和尚,只身叛出少林,行采花大盗之举,少林派出十八罗汉,竟降不住他一个!”
因为他胆子小,从不对良家子下手,只采青楼或暗门子,算是擦边球,所以少林只是把他给除名了,并没特地派人去收拾他。
“鬼老三,一把阴鬼伞使的出神入化,在刺客排行榜上排第十……”
这倒是真的,鬼老三唐门出身,是个极为厉害的刺客,没想到竟然没能全身而退,栽在了那个破庙中。
如此半真半假,将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得小侯爷两眼发亮,他喝了一大口烧刀子,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被烧得滚烫起来,缓缓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天女图》既然有这么大的能耐,怎么从前一点消息也没?”
“因为从前它没认主。”李山河脱口而出。
“认主?”小侯爷紧盯着他。
“实不相瞒。”李山河犹豫一下,说,“其实我见过《天女图》。”
小侯爷:“很多人都见过。”
“我见到的,是从画上走下来的天女。”李山河说到这,哆嗦了一下,似乎很不愿回忆这段,“她夜里来找过我,但我没敢开门,一个人在屋子里坐到天亮。”
小侯爷笑:“李兄喝多了?”
李山河盯了他一会,低下头喝酒:“行,我喝多了。”
小侯爷一开始以为他在诓自己,现在又将信将疑起来,跟他碰了碰杯:“瞧我这张嘴,李兄莫怪,莫怪,你继续说啊。”
“这酒够烈,你就当我喝多了,说疯话。”李山河又饮了一碗酒,“《天女图》换过很多任主人,大多数人得了钱,没了命,我有点忌讳这个,所以把它抢到手以后,很快就卖给了别人。”
顿了顿,他说:“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是唯一一个拿到了《天女图》,却没有死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小侯爷眼睛发亮,“他是《天女图》认定的主人?”
“不错。”李山河沉声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让《天女图》认他为主的,但我亲眼看见,他被灭门老魔等人包围的时候,那副画里头,伸出一双女人的手,白生生的,缭绕一层光,把那书生抱在怀里头,对众人冷冷说了两个字——你敢!”
虽未亲眼所见,但光凭李山河这一番描述,小侯爷就已经倒抽一口冷气,虽然一口酒没喝,却跟喝了世上最烈的酒一样,血液沸腾到极点。
“小侯爷,虽然不知你为何要问《天女图》的事,但今天喝了你的酒,我就劝你一句。”李山河认真道,“《天女图》已经认主,万万不可起掠夺之心,否则后果难料,且……以侯府的财力,也用不到《天女图》那辨古董,聚富贵的能力。”
小侯爷笑:“你说得是。”
《天女图》辨古董,聚富贵的能力对他而言,确实没什么用,但是《贵妃图》不同。
如果他对《贵妃图》的猜测是真的话……
“那我就一定要得到《贵妃图》。”小侯爷心想,“无论用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