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小侯爷掐死,一笔写不出两个风字,淮安王府再不受上头喜欢,也是皇亲国戚,他真干出明抢的事来,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自己。
那就偷?
当然不可能自己去偷,小侯爷唤心腹去买通淮安王府的下人,找内贼动手,原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却不想过了几天,心腹一脸为难的回来报告:“小侯爷,先前联系到的那个内贼反悔了,把钱退回来了。”
“怎么?”小侯爷皱眉,“是嫌钱不够?”
“不是。”心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是不敢。”
“哦?”小侯爷目光一闪,“他怎么说的,你仔细说给我听。”
“是。”心腹道,“据他所说,现在王府内的下人,在路过风满袖院子门口时,都尽量绕道走……”
至于那些原本就在风满袖院子里做事的,最近都在想方设法调去其他院子。
走不掉的,每日战战兢兢,尤其那几个分配去打扫卧室的,宁可装病也不去干活。
所以内贼轻而易举就捞到了这个活,进了风满袖的卧室。
你猜见了什么?
说什么金屋藏娇,娇在哪里?不见人,只见了一堆衣服首饰,都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全是几百年前的古董,那贵妃的凤冠,贵妃的霞帔,以及曾为贵妃招魂的香炉。
博山炉白烟滚滚,烟雾缭绕在墙上的挂画上,画上贵妃,栩栩如生。
当内贼的手伸向画时,画上朱唇,轻飘飘一句:“小贼。”
内贼吓得转身就跑,才跑几步,听见女声从背后传来:“站住,不然我叫人了。”
怕她真这么做,内贼只好站住,但不敢回头,脑海里不停浮现民间传说,说人身上有三盏灯,一盏在头,两盏在肩,故而荒郊野岭听见有人喊你,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就吹灭了肩上那盏灯,妖魔鬼怪便能近你的身。
“我不是贼。”内贼哆哆嗦嗦道,“我,是新来的,崔姐姐病了,让我替她打扫屋子。”
这话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身后的《贵妃图》,只听她笑道:“替我给你主子带句话……”
忠勇侯府内,小侯爷听到这,饶有兴致地握紧了手里头的扇子:“什么话?”
“她说。”心腹小心翼翼看他一眼,“二小姐有问题。”
“二姐?”小侯爷闻言一愣,皱眉道,“有没有说为什么?”
“没有。”心腹道,“只说,若是您不信,就去找二小姐,问她一句话……”
说完,附到小侯爷耳边,小声将这句话说出来。
小侯爷听完,面色阴沉,忽然起身道:“走,去找二姐。”
潇湘苑内,疏竹翠影,李瑞珠听见人声,回过头来,只见她人如其名,生得珠圆玉润,体态富贵,是长辈们都喜欢的好生养面相,满头的珠钗随她的动作一晃,晃出一片珠光宝气。
“二姐。”小侯爷笑着唤她。
“真是稀客。”李瑞珠笑道,“你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
她这话一点水分都没有,俩人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一个得宠一个不得宠,往日里没什么来往,小侯爷上次特地来看她,还得追溯到去年。
小侯爷也不跟她客套,直截了当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是为你那婚事来的。”
“哦?”李瑞珠将仕女团扇掩在唇前,笑着看他,“这事儿,怎不是母亲跟我说?”
“这事母亲不好开口,就让我来问问。”小侯爷笑,“若话不中听,你可不许生气。”
李瑞珠笑吟吟的:“你先说说看。”
小侯爷一样笑吟吟的,开玩笑似地说:“你知道的,家里最近情况不妙,急需外援,风满袖只是个富贵闲人,帮不上忙,家里给你另选了一门亲事,是宰相家的公子……”
他信口胡诌了一番,然后问:“你看如何?”
李瑞珠摇摇头:“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淮安王府,怎么能言而无信?”
“嘿,什么时候答应了淮安王府,我怎么不知道?”小侯爷笑了,“你没听母亲说?风满袖金屋藏娇,为了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已经回绝了这门亲事。”
李瑞珠咬了咬唇:“既然是身份不明的女人,我嫁过去,她自然只有做小的份。”
小侯爷盯了她许久,才缓缓说出内贼转述的那句话:“你可想好了,若你执意要嫁,侯府不会给你准备多少嫁妆。”
“姐姐不是那样市侩的人。”李瑞珠笑了,“等姐姐嫁过去,定会想办法说服夫君跟公公,让他们支持咱们侯府。”
小侯爷定定看她许久,面露感动:“明白了,我会把你的意思告诉母亲的。”
等走出潇湘苑,他立刻收起脸上的感动,面色狰狞道:“她果然有问题!”
风满袖是好,但宰相家这位公子更好,三元及第,历史上仅两人做到,他是第三个,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前程远大不说,容貌也艳冠京城,要不是家里有背景,早就在状元游街时,就被人抢去当女婿了。
李瑞珠却说她看不上。
她非得嫁进淮安王府,哪怕风满袖金屋藏娇,哪怕家里不肯为她备嫁妆,哪怕这样两袖清风嫁进去会被夫家看不起。
她图什么?
“为了家里好,她不是那么市侩的人?”小侯爷心道,“我呸!她跟她娘一直是这么市侩的人!”
李瑞珠的母亲是青楼里赎出来的红倌人,母女俩个都爱财,都贪,否则李瑞珠也不会跟赵福成一介商户的女儿打得火热,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赵福成女儿三天两头送她金银财宝吗?
虽然被歹人绑架后,性情大变,但……一个人真会变这么多,这么彻底?
“……简直好像换了一个人。”这个念头闪过,小侯爷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如堕冰窖,半天半天才回过神来,对身旁的心腹道,“走,去淮安王府。”
他匆匆赶到淮安王府,未来得及递贴,门子已为他打开侧门,说:“大公子已等候你多时。”
小侯爷心中一凛,他竟知道自己要来?
……不,他不知道才奇怪。
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门子,小侯爷忍不住整了整衣衫,跟要面见什么大人物似的,郑重其事,又心事重重地跨过门槛。
“这边。”下人在前头引路,“大公子在书房里等您。”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昏黄的太阳肉眼可见的下落,待到小侯爷走到风满袖的栖鹤院时,天已经黑了,跟先前内贼给出的消息一样,院子里没有人,家丁也好,侍女也好,全都没了踪影,远远的不知道避去了何处。
远远的,一面窗户亮起来。
下人突然在半月门前停下脚步,手里的灯笼递给他,说:“大公子不让我们进去,接下来的路,就请您自个走了。”
小侯爷看看窗子,又看看他,伸手接过了灯笼。
他一步步往灯亮着的地方走,离得近了,渐渐听见窗内传来的人声。
“哥哥,他怎么还不来?”
小侯爷不认得这声音,只觉得娇娇的,极悦耳,说话像在唱歌。
“怎么?你这么急着见他?”
这声音小侯爷熟,是风满袖。
“我倒不急着见他。”女子笑道,“我想见一见他姐姐。”
风满袖:“见她干嘛?”
“我好奇啊。”女子笑道,“一个骗过忠勇侯,骗过小侯爷,骗过侯府上下所有人,差一点就嫁进淮安王府的敌国奸细,究竟长什么样?”
下一秒,她突然朝门外喊:“不如你给我讲讲吧,小侯爷。”
手一抖,灯笼差点落在地上,小侯爷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道:“风兄,是我,可以进来吗?”
风满袖道:“进来吧。”
门没关,小侯爷轻轻一推,将门推开了。
飒飒一阵风从他身后吹进来,吹得他灯笼里的火光摇曳,也吹得屋子里的火光摇曳。
光影错落间,风满袖一身魏晋深衣,坐在一张竹几之后,雪色宽袖迤逦在地上,如雪浮松上的俊冷眉眼垂下来,垂向一处。
小侯爷顺他目光看去,乍一眼,以为自己看见一个前朝打扮的美人,眉点金钿,唇点朱丹,披一件色彩极绚丽的牡丹裙,柔弱无骨地倚在他身上。
等风停了,烛火停了,他才看清楚,那不是美人,而是一张美人图。
“小侯爷,把门关上。”他听见一个女人笑吟吟对他说,“我冷。”
小侯爷冷不丁清醒过来,他环顾四周,再没见一个活人,最后目光缓缓转回来,落在那张画上。
“……《贵妃图》。”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