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烧着烛,烛火像一朵朵明亮的花黄,贴在画中人的笑靥上,她像是活的。
不,她就是活的。
“小侯爷可信了我的话?”她问。
小侯爷回过神来,苦笑道:“不敢不信。”
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冒这种灭门的风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你信或不信,三天后,锦衣卫都会去你家拿人。”楚秀心道,“你可准备好了?”
“三天?”小侯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但楚秀心笃定道,“三天。”
小侯爷如堕冰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后,转身盯着她:“我现在就回去,把她绑起来送去锦衣卫处。”
楚秀心嗤了一声:“锦衣卫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但一直不拿人,你道为什么?”
小侯爷脸色发白:“他……他们在怀疑我?不,怀疑我们侯府?”
消息就是这么一样神奇的东西,在你看来人尽皆知的消息,在别人那却是救命的法宝,你可以用这条消息拿捏他,陷害他,或者拯救他。
“赵福成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抓到呢。”楚秀心笑道,“所以你现在抓她干嘛?你抓了她,锦衣卫只会恼羞成怒,觉得你打草惊蛇,妨碍他们抓大鱼。”
“可,可我现在不抓她,等三天过后,锦衣卫来了,我该如何自处?我侯府该如何自处?”小侯爷苦着脸道。
楚秀心没发话,只看着风满袖。
利害关系她先前已经跟他说了,端看他如何选择了。
风满袖垂眸看了她一眼,对小侯爷说:“你回去让她选人。”
“选人?”小侯爷问。
“就说这门婚事已经定了。”风满袖冷冷道,“让她备嫁,看看她挑谁一同嫁过来。”
小侯爷本还有点不明就里,楚秀心便开口补了几句。
“……我晓得你的意思了了。”小侯爷听完,松了口气之余,朝风满袖拱拱手,“这次忠勇侯府若能脱险,我亲自出马,让爹娘将我大姐嫁你,我大姐与我一母同胞,真正的金枝玉叶,不是那个小娘养的庶出丫头能比的。”
这人!临走还给他挖个坑!
风满袖的脸黑成锅底,端茶送客后,立刻跟楚秀心解释:“妹妹,我不会娶她。”
楚秀心都准备要走了,听了他的话,有点好奇的留了下来,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风满袖顿了顿,“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
“不孝有三,无后最大。”楚秀心道,“我觉得你爹娘不会同意。”
风满袖:“你也没孩子。”
楚秀心:“……”
风满袖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眼神太过复杂,楚秀心读不懂,猜不透,只看见他缓缓笑起来,像供桌后的仙佛,沾染了太多香火,以至于无情的眉眼间渗进了人类的喜怒哀乐。
“我不结婚,也不生子。”有一缕鬓发垂下来,像一道长长的墨,流淌在他与她之间,他定定看着画中她,说,“妹妹,等我死了以后,我到画里陪你。”
客栈。
“秀秀!”沈临笑着迎她,他心思多巧一人,几乎立刻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伸手拉住她问,“怎么了?”
对他没什么可隐瞒的,楚秀心皱着眉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把在淮安王府的见闻,以及自己跟风满袖之间的对话简单说了一下。
“我好像给了他一个错觉。”楚秀心说,“让他觉得人死以后,是能进入画里的。”
沈临回得很快,快得像早就在等这一刻:“那就把画拿走。”
楚秀心一楞:“把画拿走?”
“他现在就有点走火入魔了,再把《贵妃图》放他身边,还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沈临笑着说,“再说,《贵妃图》的名声传出去,连锦衣卫都有所耳闻了,你真觉得《贵妃图》继续留在他身边,是为他好吗?”
楚秀心怔怔看他。
当然不好。
真以为一群锦衣卫才能办成的事,《贵妃图》一个就能办到?
不,她不过是窃取了锦衣卫的成果。
所以她不能让《贵妃图》落入锦衣卫手里,分分钟就会暴露她只不过是个空空架子,也不能让《贵妃图》继续留在风满袖身边。
不然你一个废太子,手里握着这么张能知天下所有情报的画,居心为何?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按照原定计划,假装《贵妃图》是被返魂香唤醒的,怀里揣着返魂香的香方呢。”楚秀心懊恼地拍了拍自己额头,忍不住回想,她是怎么中途拐了个弯道,弯到这条道上的?
她改变主意的那天,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跟沈临去了那家汤饼店。
说起来,她到现在都觉得奇怪,沈临这么追求生活质量的人,居然会跑去吃路边摊。
更何况,还是一家自己从前的同僚常常会去的路边摊。
他就一点不怕碰见认识的人吗?
楚秀心慢慢放下手,有点怀疑地看着沈临:“我是不是被你耍了?”
沈临一脸无辜的样子,还很可爱的歪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楚秀心盯了他老半天,别开眼:“算了,应该是我搞错了。”
又不是沈临要她这么干,相反,是她主动问他有关锦衣卫的事,有关任务的事,有关赵福成的事,最后拍板的人也是她,是她敲定《贵妃图》“知过去,晓秘密”这能耐。
跟沈临无关,就算他有所暗示,但是做出选择的人是她。
“事到如今,为我好,也为他好,只能想个办法,把《贵妃图》拿走了。”楚秀心看着沈临道,“……在《贵妃图》正式登台亮相之后。”
如戏子登台,十年唱,十年功,只为粉墨登场那一刹,一声嗓,断人肠。
第二天,马车驶出淮安王府。
做戏做全套,小侯爷亲自迎人进来,领着去见了侯爷跟侯夫人,一群人从上午讨论到下午,才拿着一份礼单,找到李瑞珠。
“二姐,喜事啊。”他笑着说,“你婚事定了。”
李瑞珠早就听说淮安王府来人的事,此刻仍旧楞了一下,这么快?
“给我看看。”她伸手要礼单,小侯爷给了她,大红纸折成的折子,开头照例是一串吉利话,被她一扫而过,直接往下看。
大雁一对,玉如意一柄,五色蟒锻屏风一架,女儿红一百坛……礼单极长,她细细看下去,只觉得东西很全,分量也足,的的确确是迎娶正妻的礼数。
合上礼单,她略有些不甘心。
筹谋了这么久,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可惜这家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真要她就这么嫁过去,一箱子嫁妆都不带?
她越想越不甘,为了自己以后的地位,亦或者说话语权,主动提出:“我不要家里的东西,我自己备些嫁妆,带点人过去,成不成?”
小侯爷一听,眼皮子跳了下,还真跟《贵妃图》说的一样,不用自己开口,她主动提了这事。
那么接下来,重点不在于她带去的东西,而在于她带去的人。
“成啊。”小侯爷笑道,“府里最近拿不出什么钱,不过你要人手的话,相中了谁,列个名单给我。”
李瑞珠尚不知自己要列的是份死亡名单,心中大喜,当即应承了下来,夜里不停往上头添人头。
刚往上添一个赵福娘的名字时,背后突然响起个人声,故意掐着嗓子,有点不男不女,说:“这事儿,你别答应得这么快,我总觉得哪有些不对劲。”
李瑞珠回头看着对方:“你有什么想法?”
身后站着一个胖妇人,笑呵呵弥勒佛似的,如果风满袖等人在这,就会觉得他乐呵呵的模样有些面熟。
对,是他,不是她。
眼前这胖妇人,正是当日从菊花宴上逃掉的赵福成,他转了个身,把脸上胡子一剃,女装一穿,就回了忠勇侯府。
没人怀疑他,因为忠勇侯府的的确确有个赵福娘,是一开始就养在忠勇侯府里的,就为了关键时刻跟他调换。
“我就是觉得淮安王府答应的太爽快了。”赵福成说,“侯府现在可是个泥潭,按理来说,不会有人主动往潭水里跳。”
“这有甚?”李瑞珠想了想,笑,“风满袖身份敏感,娶不到像样的媳妇,只有我肯嫁他,过了这村没这店。”
“那是从前。”赵福成没她这么乐观,“现在筹码不同从前,侯府风雨飘摇分分钟就要倒,你更不要提了,你连一箱子嫁妆都凑不出来。”
李瑞珠:“你不能想想办法?”
“我现在是你身边的侍女赵福娘,不是商人赵福成。”赵福成摇头,“我名下所有店子都给查封了,钱也给锦衣卫收去了,我就算想帮你添妆,也没那资本。”
“你可真没用!”李瑞珠埋怨一声,然后丢下笔,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赵福成的眼珠子随她的身影左右来去,忽然定住。
“少主的为人你知道,若淮安王府没提亲还好,现在他们主动提了,我要是不趁机嫁过去,回去也是一个死。”李瑞珠定住脚步,回头看着他,“去,送我‘母亲’一程 。”
赵福成一楞:“今晚?那你起码守孝三年,三年内别想出嫁。”
“你脑子不会转弯?”李瑞珠淡淡道,“母亲身体向来不好,听说我要出嫁,一下子乐过头,瘫在床上了,好在她之前已经写过一张单子,把自己名下的两家绸缎铺,一个首饰店,还一个酒楼都过到我名下了。”
说到这,她抿唇一笑,那混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姿态,与当初灭楚秀心满门的少主如出一辙。
“其余还缺什么的,你自己往单子上写。”李瑞珠笑道,“我只要保证一件事——六礼之后,我要风风光光的嫁进淮安王府,做风满袖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