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目录,剔去年代早于前朝的画,剩下的就都是怀疑对象。
再去掉只画风景的,跟只画女子,还有花鸟虫鱼的,最后剩了三幅图,其中一副画的是少年书圣,白衣配剑,丰神俊朗,另外两幅分别是宁王宴宾客,以及洛阳看花日,都是多人图,宾客跟街上行人里,有许多个年轻俊美的郎君。
是哪一幅画在勾引妹妹?风满袖盯了这三张画半晌,最后决定,都烧了吧。
正把其中一幅画往烛台上点,突然外头响起敲门声,下人进来禀报:“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前来拜访。”
风满袖略一楞,就猜到对方来意,说:“请他去书房,说我马上过来。”
几天没见,小侯爷看起来似乎憔悴了许多。
不过,任谁牵扯进间谍一案,又被锦衣卫逮了个正着,都会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一见风满袖过来,小侯爷顾不得其他,立刻冲过来握住他手:“风兄救我!”
“怎么了?”风满袖问。
“还不是那赵福成!”一提这人,小侯爷就咬牙切齿,“他害苦我了,现在锦衣卫的人天天来找我,弄得我府上门可罗雀,连卖菜的都不敢送菜上门。”
风满袖知道他是在夸大其词,不过也没拆穿:“清者自清,你又不知道那赵福成的真面目,锦衣卫现在天天往你那跑,是因为没抓到人,等赵福成落了网,锦衣卫自然不会再去烦你。”
小侯爷沉默半晌,突然道:“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风满袖:“何事?”
小侯爷盯着他:“我事后怎么想也想不通,风兄,你究竟是如何提前得知,赵福成就要大难临头的?”
风满袖从他话里听出一丝不详,皱起眉头:“你把这事跟锦衣卫的人说了?”
“没有,我怎会这么做?”小侯爷笑道,“给赵福成透露消息,帮他逃跑的人到现在都没找到,我若将这事说给锦衣卫听,他们一定会怀疑你,这不是拉风兄你下水吗?”
风满袖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这句话看似肝胆相照,其实是在威胁他,他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回头小侯爷为了撇清自己,搞不好真会把这事夸大其词,说给锦衣卫听。
可要怎么跟他说?说是《贵妃图》告诉他的?
……不行!
现在还没人知道《贵妃图》能“晓过去,解秘密”,知道了还得了,如小侯爷这种人,怕是会立刻撕破脸,抢了画就往门外跑。就算不知道画有这能耐,单单知道《贵妃图》里有真贵妃,也会让人抢破头。
那时候,凭他这么个顶着前太子名头,以至于被上头所猜忌,既不能从政也不能从军,只能被迫做个纨绔子弟的废人,真能保住她吗?
“风兄,怎么说?”小侯爷问。
风满袖看着他,一个字也不想说,比起失去妹妹,他宁可天天被锦衣卫带去问话,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天被锦衣卫盯着,不过是从私下浮到表面罢了。
却不料一个下人气喘吁吁冲进来:“大公子,出事了!”
“什么事?”风满袖起初不以为然。
“您屋里……”下人结结巴巴,“您屋里那副画……”
风满袖不等他说完,立刻转身,朝门外走去。
小侯爷想跟过来,他头也不回道:“拦住他!”
说完,不顾身后小侯爷的怒喊,风满袖匆匆往自己卧房内走,才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外头聚了一群人,有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下仆,还有别的院子里伺候的人。
为何聚在这?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歌声从他卧室方向飘出来,吴侬软语,江南小调。
今日负责清扫他屋子的下人,正一脸苍白地站在门口,脚上的鞋子都跑脱了一只,见他来,牙齿打着抖,对他说:“大公子,我刚刚从里面出来,屋子,屋子里没有人,是画……画在唱歌。”
风满袖心想:我知道。
“你们退下,我进去看看。”他吩咐道,忽然回头看了眼,眉头皱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侯爷居然跟了过来,被下人的话,还有眼前这光景吓了一跳,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大公子,是奴婢的错,奴婢实在拦不住小侯爷。”俩个下人鼻青脸肿的追过来,有一个右臂耷拉着,看起来似乎已经被人打断了。
风满袖一阵懊恼,他怎忘了忠勇侯是武将出身,眼前这位小侯爷人品虽不咋地,但是身手极好,是个能立刻上马打仗的人物,区区几个扫洒房屋的下人,怎么拦得住他,要喊也得喊家将。
小侯爷回过神来,张口就是一句不中听的话:“风兄,究竟是什么画?我同你一起进去看看!”
风满袖怎么肯:“不必了。”
顿了顿,为了打消他的主意,风满袖慢吞吞补了一句:“唱歌的……是我的屋内人。”
“你骗我?”小侯爷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一只手指着先前说话的下人,“他明明说了,屋里没人,是画在唱歌。”
“金屋藏娇的事情,小侯爷你又不是没做过。”事急从权,风满袖只能暂时把自己拉低到跟小侯爷一个层次了。
“你?金屋藏娇?”小侯爷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这样不好吧,你不是正跟我姐姐谈婚论嫁吗?”
“承蒙令姐错爱,但我心有所属,这事就此作罢吧。”风满袖拒绝道。
小侯爷有十几个姐姐,跟风满袖谈婚论嫁的是他的庶姐,俩人平时见面都少,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不感情,所以听了风满袖这话,他一点不发火,只是深深看了歌声传来的方向一眼,然后说:“成,我回去跟她说一声,先告辞了。”
“不送。”风满袖看着他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忧虑。
小侯爷哪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现在是不好公然闯进房内,但回头一定会想方设法探听消息,想到这里,风满袖沉下脸,对周围的下人说:“都把嘴巴闭紧了,被我知道,谁将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家法处置!”
丢下众人,他快速进了屋。
“妹妹。”他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跟她说话,“你为什么这么做?”
楚秀心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但她故意的,她必须这么做。
自称《贵妃图》具备晓过去,解秘密的能力之后,风满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藏起来,不让他人知道这件事。
这不行,她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贵妃图》名传四海,大名不仅要在达官显贵间流传,更要传到绑走哥哥的大恶人耳里。
让他忌惮,更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只有哥哥才能画出这种神奇的画,若是杀了哥哥,世界再无一个人,再无一支笔,能够画出这样神奇的画。
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还不晓得事情的厉害,风满袖冷着脸说:“是不是哥哥对你太好,让你忘了世人都是什么样子?”
“我没忘。”楚秀心轻轻道。
她见多了世人的嘴脸,尤其是大恶人,她从没想过一个人能长着一张至善的脸,却做着畜生都不如的事。
“那就好。”风满袖道,“哥哥实不忍你再跟从前一样,被世人捧得高,最后跌的惨。”
叹了口气,他就像一切关心妹妹的大哥,严厉只能严厉几分钟,很快就在妹妹的沉默跟泪水中败下阵来,放柔了声音道:“妹妹,你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哥哥希望你别再被一群人盯着,妄议着,你只需做你喜欢做的事,喜欢唱歌就唱歌,喜欢跳舞就跳舞,喜欢牡丹花,哥哥给你栽一院子。”
还是带了些私心,没说你喜欢谁都行,这一点,风满袖决不让步,必须接受最严格的审查。
楚秀心忍不住扑哧一笑:“你真像我亲哥。”
风满袖露出被雷劈了似的表情,亲哥?谁?那个送她上了奸妃录,自己也上了奸臣录的相国亲哥,他怎会像那么个糟糕玩意?
楚秀心一见他脸色,就知道他又误会了,不禁吃吃一笑,再开口,声音带了一丝真情实意,跟往里里跟亲哥说话似的:“哥哥,你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画?”
她望着眼前的哥哥,对他,也对另外一个哥哥说:“是为了你。哥哥,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只有变成画,才能救你。”
风满袖一楞:“救我?”
“是。”楚秀心道,“我急着把你叫回来,是听说你被小侯爷叫走了,我怕你答应了跟侯府的亲事。”
风满袖皱起眉:“这门亲事有问题?”
“是要跟你结亲的那位侯府小姐有问题。”楚秀心道,“你们不是在找赵福成的内应吗?那个给他递消息,帮他连夜逃走的人,就是这位小姐。”
……这怎么可能?
若说是赵福成嫁进侯府的女儿,倒还说得过去,但侯府小姐?她为什么要帮个商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亦或者她有什么把柄被对方捏住了,才不得不做这事……等一下,她这么做,究竟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了忠勇侯的默许?
风满袖一堆问题要问,但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推门声,他怒而回头,正要看看哪个下人这么没规矩,结果愣了:“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