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老王爷豁然起身,“借东西?”
说完,他眼神有点涣散,因为上一次锦衣卫这么说话,最后借走的乃是家中主人的项上人头。
“是。”下人通报道,“说来借一幅画。”
涣散的魂魄又回到了老王爷体内,他回过神来:“画?什么画?”
下人看着他,面色古怪:“《贵妃图》。”
《贵妃图》?老王爷面沉如水,他已经极小心的隐藏《贵妃图》的事了,怎么还是泄露了出去,被锦衣卫的人晓得了,莫非家里出了内贼?
有心整顿,也不能是现在,老王爷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大公子那,说锦衣卫来了,要借他的《贵妃图》一观。”
风满袖压根没料到竟会出这样的变故,脸色难看:“锦衣卫?”
这些臭名昭著的鹰犬,他们的指头碰一下妹妹,都是对妹妹的亵渎,更遑论这种人借东西,从来都是有借无还,他怎舍得。
知道他不肯,所以老王爷很快就亲自过来了,紧握着他的手,目光切切:“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他们只说看一看。”
面对父亲这样的目光,谁能拒绝?
风满袖硬不下心肠,又不忍送妹妹进火坑,好在楚秀心早就来了,见他犹豫不决,主动开口道:“带我去见见他们。”
风满袖:“妹妹!”
“哥哥。”楚秀心安抚道,“没事的。”
她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有些不忍,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包括她这次出场,还有她的下场。
《贵妃图》已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再留后患无穷,只能收回,之后无论是束之高阁,还是被委以重任,其实结局都一样。
她不会再露一次面,说一句话。
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会像只开一夜的花,只登一次台的戏子,只出一次的剑,在众人面前亮相一次。
大戏帘幕朝两边敞开,客厅内,沈临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内,单手支着腮,笑着问:“晓过去,解秘密?”
风满袖刚刚跨过门槛,听见他这句话,不由得脚步一顿,右手紧紧捏着画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沈临目光垂到画轴上,“我刚从什么地方过来。”
“你从忠勇侯府过来。”画里的女子没有半分犹豫,几乎立刻给出答案,“来之前,已按二小姐提供的名单,把侯府内的奸细一网打尽。”
常遇夏本坐在沈临下首,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闻言一口茶呛了出来,热茶泼在他身上,烫得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却顾不得擦,只一脸惊恐地盯着风满袖手里的画:“这,这……”
别说他,其他人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
锦衣卫自不必说,走南闯北许多年,但还是头一次看见画说话,说的还是他们之前的秘密行动,简直像亲眼所见一样。
连王府内的下人都露出惊恐表情,都说大公子屋里的画是活的,但那都是听说,谁亲眼见过?
“好画。”沈临极给面子的拍了拍掌,二郎腿落地,缓步朝风满袖走来,正要伸手去夺画,却不料风满袖竟一个错身,避开了他的手。
沈临挑了一下眉头,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在问:你敢不给我?
“此画乃我心爱之物。”风满袖根本不惧他,语气冷冷道,“只是借你一用,用完还我。”
“哦?”沈临歪了一下头,模样倒是可爱,说出来的话却不中听,“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锦衣卫借走的东西,居然还要还的。”
风满袖当即神色一变,表情是冷的,看他的目光却硝烟四起。
“哥哥,他是开玩笑的。”楚秀心只好出来打圆场,“你说是不是。”
“当然。”沈临笑道,“还是贵妃了解我。”
他又伸手去夺画,用的力气很大,风满袖心生不忍,怕自己也用力的话,会将画一扯两半,只好先一步松了手。
沈临得手之后,便当着他的面,徐徐将画展开,对画上的美人道,“贵妃,你好。”
楚秀心:“何事?”
只见沈临不紧不慢道:“有事要你帮忙,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掂量一下你的斤两。”
到此为止,还都是他们商量好的情节跟对话。
“贵妃啊。”下一刻,却听他笑着问,“都说你晓过去,解秘密,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谁?”
楚秀心:“……”
他说什么?
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喜欢谁?”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他不是应该问二小姐在名单上写了谁吗?
……那么长一份名单,她不眠不休背了一晚上呢!
“你必须回答我这个问题。”沈临见她半天不回,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画面,她红唇微绽的位置,笑,“说中了,我才信你。”
楚秀心觉得今天回去非打死他不可,这会只能嘴角抽搐地回:“……知道。”
沈临:“她的名字是?”
喂!!
似乎感觉到了楚秀心的恼羞成怒,他终于收敛了些,笑吟吟收回了手,抚在自己唇上:“算了,我女人的名字,还是只从我嘴里说出来好。我换个问题吧……她的嘴唇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楚秀心:“……”
“你别太过分。”风满袖终于忍受不了拉,“这种问题,你也问得出口?”
“我又没问你。”沈临根本不理他,“贵妃,你说呢?”
这次楚秀心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长的让沈临感觉有点害怕,这种害怕,倒不是害怕楚秀心打他,毕竟他站那不动让她打,最后疼的也是楚秀心的手,是另外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让他心里焦躁不安。
“算了。”沈临淡去脸上的笑容,皱眉道,“看在你答对了大多数的份上,你带我去找赵福成。”
骏马扬蹄,烟尘滚滚。
沈临一马当先,很快跟身后的人拉开距离。
《贵妃图》背在他身后,他偶尔侧首,似乎在跟画中人对话,后头的人看见了这一幕,但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姐姐,你别生气。”
“左。”
“他们看不出什么的。”
“右。”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直走,进巷子。”
俩人鸡同鸭讲,楚秀心坚持说着两人提前约好的台词,沈临却自顾自跟她说着寻常话,这样的对话说久了,谁都不高兴,谁都有火气,也谁都不肯退一步。
等抵达目的地,沈临已经怒到极点,偏他这人,越是生气,越是爱笑,听见他的笑容,常遇夏远远的不敢过来,只让几个属下陪同他一起进了院子。
那是二小姐名下的首饰店,因为欠了债,加上经营不善,已经关了,沈临直接破门而入,中间一点岔路没走,直接就走到一个房间内,将挡在眼前的桌子一移,露出下头藏着的暗门来,将暗门一拉,命令道:“下去,把人带上来。”
“是!”
几个锦衣卫一起下去,很快就抓出一个人来。
正是女人打扮的赵福成。
“你们是来救我的吗?”赵福成还搞不大清楚情况,被拖出来时,有点虚脱,舔着脱皮的嘴唇道,“我是被人打晕关在这的,已经一天没喝水了……”
说着,他盯着沈临,目光有些发愣。
虽然用帷帽遮了脸,可看对方的身形,极像是昨天尾随自己一路,然后趁自己不注意,将自己打晕了关在暗门里的人。
沈临才不管他认没认出自己,他现在只想回客栈,找楚秀心好好说说话,索性连尾戏都略过,转身出了门,对常遇夏道:“走,手工了。”
一群人骑着马,走过桥时,突然下起雨来,雨不大,淅淅沥沥,朦朦胧胧的,很快在沈临衣上,帽上,还有手中的画上,都蒙上一层细密如针的小水珠。
但那也许不是雨。
不知不觉涨潮了,潮水在桥外涌动着,一浪拥簇着一浪,下一道浪头永远比上一道浪高,让人怀疑其实没有下雨,纯粹是浪头叠太高,高到天空时,洒下来的江水汇成了雨。
“等等!”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声音,又在他背后响起。
沈临回头,笑:“小王爷,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风满袖哪里是为他来的,他举着一柄红色油纸伞,伞面上横斜一根枝条,枝头落了朵白牡丹,道不尽的孤冷飘零,于许多锦衣卫之间穿行而来,众目睽睽之下,倾了雨伞,全遮在画轴上头。
“你已经用完了。”风满袖人在马下,仰头看着他,桥上风大,吹得他吴带当风,恍若仙人,“可否将画还我?”
沈临人在马上,俯视他风姿卓越的身姿,突然呵了一声,正巧一阵风吹过,吹得他帷帽前落下的纱黑云般翻滚,他突然一扬手,把《贵妃图》往桥外抛去,笑着说:“哎呀,失手了。”
风满袖刹那间睁大了眼,目光追着《贵妃图》,见它被风吹得扬开来,露出里头语笑嫣然,回首而望的艳丽宫妃,见她被风裹挟着,被雨吹打着,像朵枝头凋零而下的牡丹花,坠往桥下。
扑通。
画与人,一前一后落下,坠破了江面。
沈临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他敢这么做,楞了一下,第一反应:完了,这下真要被姐姐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