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纵横英雄谱(三)
曹沛2020-05-19 20:272,746

  “章兄,我本蜀地布衣,行走于山林草莽,躬耕于陇亩之间,平日里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只为苟全性命而已。像我这样的人,断然是当不了什么盟主的。”骆世臣言辞真切,语多羞涩,说着说着还微微泛红了脸。

  章楚翰见状,心里已有定数。毕竟,这骆世臣初出茅庐,资历尚浅,就算是前些日子高中了状元,文采斐然名动京师,可他既无深厚的背景为其所用,更乏雄厚的钱财打点当朝主政者,想要在这人才辈出的文坛当上盟主,怕也是难了。

  “骆老弟,我也是乡野粗鄙之人,无意文坛盟主。”章楚翰慢吞吞地说了一半,话锋一转,又继续道,“那,依你所见,这文坛盟主会花落谁家呢?”

  “这……”骆世臣一时哑然,他心中没谱,不知如何作答,盘桓良久,道,“章衡如何?他是此次会试的榜眼,而且他有文章之美、经术之富,想必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遥想百年之后,怕也无人望其项背。”

  “他?”章楚翰撇了撇嘴巴,似乎不屑一顾,“此人埋首故纸堆,胸无大志,想来终究不过是蝇营狗苟之徒,不足挂齿。”

  骆世臣微微蹙了蹙眉,思忖一番,又道:“曾巩如何?他出身儒学世家,其祖父、父亲都是我们大宋的名臣。而且他的文学天赋极高,阅览古文过目不忘,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文章风行海内,风头无两,这盟主的美誉,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章楚翰听完后,哈哈大笑道:“骆老弟,今天你算是看走眼啦。依我所见,他曾巩不过是在欧阳大人门下多读了几天书而已,要说他过目不忘,我们新科进士都有这本事,要说作诗为文,他恐怕还赶不上他弟弟曾布。”

  “那吕惠卿如何?他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有济世之才。他不仅在当今之人中出类拔萃,而且就算是前朝儒士见了他,怕是也要叹服。”

  “吕惠卿?”章楚翰轻蔑地撇了撇嘴,“吕惠卿是有些才华,但此人善于溜须拍马,见风使舵,又嫉贤妒能,实乃心术不正。这古往今来,有才能的人多了去了,像战国时楚国的上官大夫,汉代的宠臣江充,这些人倘若没有才华,又何以能打动人主之心?我认为,让这样的人当上文坛盟主,恐怕天下将永无宁日!”

  骆世臣嘴角蠕动了几下:“那,张载如何?他虽家世清贫,身居陋巷,箪食瓢饮,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他苦心研究易学,还在相国寺开坛传道解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等胸襟,何其豪迈,连当朝的富相国都很敬佩他。若他都不算才子,那天下就没有才子了。”

  可章楚翰却皱了皱眉头,道:“张载不过迂夫子一个!如今我大宋虽河清海晏,但也渐露盛世之衰。豪强兼并、苛捐杂税、横征暴敛日甚一日,简直到了残虐百姓的地步!辽人、西夏人虽与我大宋订立盟约,互不相侵,但其虎狼之心仍在,说不定有朝一日又犯我疆土,毁我衣冠!张载不去寻国祚延绵、社稷永固之策,为当今皇上分忧,反而埋头于故纸堆,我倒想知道,他在书房里怎么去‘为万世开太平’?我看呐,他就是个糊涂虫!”

  “章兄严重了!我读书人本来就应该以读书为文、探究学问为第一要务,从圣贤书中寻求经世济民之道。急于寻找什么社稷永固之策,不沉下来做学问,往往会让国家步入歧途的!”

  “沉下心来做学问?骆老弟,你难道不知道吗?当文坛盟主就当号令天下读书人,把这大好的青春年华都浪费在了书房里,他如何去号令天下?”章楚翰显然有些激动了。

  骆世臣再次感受到了章楚翰的争强好胜,他这人虽然没什么坏心眼,但有时候说话总有些尖酸刻薄。骆世臣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必要跟章楚翰一论高下,于是圆道:“人各有志,我想张载探究学问,也断然不想当什么文坛盟主。不过他的两个侄儿,程颐程颢两兄弟,虽然是后起之辈,却有当文坛盟主的潜质,他们俩博学好古,品行高洁……”

  “什么品行高洁!”章楚翰打断了骆世臣的话,疾言道,“他们俩满嘴的仁义道德,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有灭掉人欲才是正道,这是什么话?这是痴人说梦,胡言乱语!我看该灭掉欲望的,应该是他们俩!如果让他们俩当了文坛盟主,那我们都没法活了!”

  骆世臣有些不高兴了,这个章楚翰,说话越来越过分了!他不想再聊了,便收敛笑容,侧身看了眼王尘锦,王尘锦微微一笑一收拨,《春江花月夜》就此曲终。

  王尘锦起身,轻轻一鞠躬道:“‘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章公子,你说这《春江花月夜》最后两句写得如何呢?”

  章楚翰猛然会意,这不是曲终人散的意思吗?他急忙起身回礼道:“诗是好诗,经骆夫人琴声一演绎,更成了世间绝响!只是章某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听骆夫人弹琴,告辞!”

  骆世臣也敛衽而起,道:“章兄过奖了。既然兄台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强留。暮春流觞诗会,望章兄策马扬鞭,一举夺魁。”

  章楚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骆老弟也努力,告辞。”

  骆世臣和王尘锦一直将章楚翰送到普济寺大门口才作别。望着章楚翰乘坐的轿子渐行渐远,骆世臣才低头对王尘锦道:“锦儿真是聪明,《春江花月夜》还有好几个部分没有弹,却也曲终收拨了,章楚翰是个明白人,一定知道这是曲终人散的意思,所以立即告辞了。”

  王尘锦温文尔雅道:“章楚翰虽有些才华,却恃才傲物,口出狂言,争强好胜,睥睨群雄。看得出,他的话让你不高兴了,却又不便明言。”

  骆世臣微微一笑:“看来还是锦儿最懂我的心思,章楚翰争胜无妨,只是他处处责人小过,贬损他人,甚至暗地里毁人清誉,有违君子之道,所以我才不高兴了。”

  二人正交谈间,忽听不远处有人说话:“公子所言甚谬,正所谓不争常胜,才是天下至理!”

  他们俩转过身去,但见说话者是个年轻人,高鼻星目,丰神不凡,一袭素衣,不染风尘。

  “请问阁下是?”骆世臣并不认识来人,只是觉着他言行颇有趣味。

  “在下名为长天,乃是寒山派游侠。”那人落落说道。

  王尘锦一阵欣喜,上前两步,敛衽行礼道:“早听闻寒山派有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四游侠,今日得见其一,真是如遇天人。”

  “锦儿,这寒山派是什么来头呀?”骆世臣凑过去问道。

  王尘锦略一沉吟,正欲说话,却被长天占了先机,长天抿嘴一笑,娓娓道来:“我寒山派世居终南山,守黄老之道,奉无为之学,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平日里或行走山水、游戏风尘,或临湖照影、拆拳练掌,或悬壶济世、普济众生,仅此而已。”

  “唔,那你不在终南山修行,来我们这纷纷扰扰的尘世做啥?”骆世臣打趣说道。

  长天抱拳道:“我家尊师若谷道人既纵情山水,随缘一世,又心系天下,胸怀苍生。近日路过京城,尊师听闻骆兄弟夺了状元,又知兄台忠肝义胆,是贤良之人,特命我带一句话来。”

  骆世臣心下大奇:“不知若谷道人有何指教?”

  长天掷地有声:“尊师有言,骆先生来日居庙堂之高,还望登车揽辔,兼济天下。”

  骆世臣长揖言谢,再向长天瞧去时,他已走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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