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楼绣旆相招,掩翳天日,正门上牌匾手书的“醉月楼”三字沁人心脾,而大门前的木柱上各有七个大字,念来便是:“醉里乾坤一壶酒,月下对饮有名楼”,这架势,引得行人纷纷驻足,扰得通衢之地水泄不通。
醉月楼前车水马龙,汴京城里的皇室宗亲、达官贵人、学士名流纷至沓来,鱼贯而入。醉月楼的主人这面才迎了宾,那面又呼朋引伴,直闹得人声鼎沸,毂击肩摩。众显贵富贾乘大轿接连而至,还没等轿中人下得来,开业时辰已到,店小二照例燃起鞭炮,一时间喧哗声、吵闹声、鞭炮声齐鸣,吓得轿中人迟迟不敢下来。
“恭喜王将军,贺喜王将军,醉月楼包容日月,吐纳乾坤,真乃天下第一名楼!”
众宾客向这醉月楼的主人拱手贺喜,溜须拍马一阵,吹得天花乱坠。虽然宾客说的尽是恭维之词,但若是瞧瞧这醉月楼的主人,方才觉得那些恭维之语一点也不假!这主人面容俊朗,英气逼人,身着刺绣极工的锦衣,发髻处套着那温润精致的白玉发冠,双眸中散发出销魂神韵,一看就是个文采风流的天潢贵胄。细细打听了去,才知此人名为王舜铣,乃大宋开国名将之后,又是当朝声名赫赫的驸马爷,更被皇帝封为左卫将军,极尽世间殊荣。
众人正说话间,只听王舜铣洪声道:“骆公子!骆公子!”边喊边迎上前去,众人企踵瞭望,但见骆世臣神采奕奕,疾步而来,他的肩上挎着个沉甸甸的包袱,身后还跟着一名书童。
王舜铣还未走到骆世臣跟前,话已说开了去:“骆公子,自上次登高作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鄙人甚为想念。今日能把骆公子盼来,我醉月楼蓬荜生辉啊!”
骆世臣响起了爽朗的笑声:“王将军礼贤下士,屈尊前来迎接骆某,骆某感激不尽。当日登高作赋,王将军文采风流,一首《牡丹赋》,煌煌百余字,道尽了世间雍容富贵,佩服!佩服!”
言罢,两人会心大笑。
进入醉月楼的正店,骆世臣举目一望,但见四周雕梁画栋,奢华雅致,再往上,骆世臣更是惊讶万分——这醉月楼竟有五层高,每层皆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好不气派!骆世臣虽生在巴蜀小富之家,也曾跟着其父骆怀印游学南北,眼界固然是开阔的了,但也没见过如此气派的酒楼,若说这京城姹紫嫣红、玉楼金阙,那这醉月楼便是鲜花着锦、巧夺天工!
王舜铣见骆世臣神情讶然,立时会了七分意,知道骆世臣是被这装潢给刺了眼睛,毕竟自己新开的醉月楼,乃是整个京城里最大最高雅的酒肆了,那么多达官贵人、名流高士来捧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聚起了整个京城的文气、财气和贵气,怎不羡煞旁人?
不过,王舜铣心里很清楚,这么多的名流来醉月楼捧场,绝不仅仅是来捧他王舜铣一人的。或者可以说,今日这醉月楼里纵然有千种风情,若是比起她来,怕也黯然失色了。
她是谁?
王舜铣用手击了两掌,只见二楼铜雀台凤箫声动,再定睛一看,七名舞伎鱼贯登台,笑语盈盈。前六名都算得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时不时都会被各种欣赏的、品评的甚至是色迷迷的眼神掠过,最后出来的那位舞伎,长发飘飘,暗香浮动,星眸点漆,灵韵噬骨,她随性起舞,头上所戴步摇金光烁烁,照得她绽红的樱唇光艳销魂,仿佛现了带血的魅惑之色,让人恍然间如入蓬山顶上!原本端庄得有些古板的铜雀台,经这位美人一衬托,竟变得声色暖暖,春光融融,更引得整个醉月楼热闹非凡、光艳夺人、美不胜收。
骆世臣眼前自然也是一亮,对王舜铣道:“那位居中的女子,莫非,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舞伎展画?”
“哈哈哈哈,骆公子真是好眼力!”王舜铣言语间不无快意。
“有展画助阵,王将军的醉月楼,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天下名楼,天下名楼啊!”骆世臣啧啧称赞。
王舜铣哈哈大笑,又道:“我这醉月楼虽是汇聚了整个京城的文气,可还是缺了些古意,倘若骆公子肯亮一亮那先秦传下来的珍宝,我这醉月楼就算是百代流芳了。”王舜铣若有所指。
王舜铣这么一说,骆世臣顿时心花怒放。当日流觞诗会,众目之下,欧阳大人亲手将麒麟卷轴传给了自己,可谓是荣幸之至。那阅尽人间往来的司马迁不是说过么,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如此说来,这无上的荣耀,又岂是那富贵所能企及?
此刻,歌舞退场,王舜铣和骆世臣登上了二楼铜雀台,这里是整个醉月楼最为显眼的地儿。骆世臣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搁在铜雀台的桌案上,缓缓打开,伴着光影晃动,麒麟卷轴立刻惊艳四座,引来无数双眼睛和一片惊叹声。许多人径直登上铜雀台,围在桌案前,只为一睹麒麟卷轴的神韵。
“举世无双啊!”王舜铣也被麒麟卷轴给震撼到了,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他虽生在世家大族,又当了驸马,更被皇上拜为左卫将军,算是位极人臣了,也没见过如此绚烂夺目的珍宝。王舜铣将目光久久停留在麒麟卷轴上,半晌也舍不得离开,直到门外迎宾的小二高喊“殿前都指挥使朱虎翼朱大人到”,他才回过神来,匆匆向骆世臣拱手,赧然一笑,连道“失陪”,恋恋不舍地下楼迎客去了。
朱虎翼还未进正店,他那排山倒海般的笑声就已霸占正店的每一个角落,更是吓得三楼跑堂的店小二手一哆嗦,把手中茶壶里的滚水潵了些出来,眼看着就要潵到一位女客官的身上去了,幸好店小二旁边站着的一位客官眼疾手快,迅速用自己的衣袖一挡,那滚水才没烫着人。店小二连声道歉,无意间瞥见这客官身形高高瘦瘦,脸上坑坑洼洼,面目隐隐伤痕,皮肉黑黄相间,容貌颇为丑陋,店小二心中不觉骇然,自知多留无益,赶紧避开。
等朱虎翼看到铜雀台上热闹非凡,更是来劲,问王舜铣道:“王将军,他们围在那里干嘛?”
王舜铣微微一笑:“今日开张大吉,我特意邀请最近名动京城的才子骆世臣携麒麟卷轴来此捧场,这麒麟卷轴乃是欧阳大人在流觞诗会上赐给他的,举世无双啊,我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这等绝世珍品!朱大人不如一同移步铜雀台,共赏麒麟卷轴!”
朱虎翼摆摆手,把脸一沉:“哎,你知道的,我就是个粗人,赏不来什么宝物。不过,说到这流觞诗会,我心里头就窝了一肚子火!”
王舜铣有些诧异:“哦?何出此言?”
“这流觞诗会出了刺客,将欧阳大人刺伤了,这事你知道吧?”朱虎翼斜着眼睛问道。
“早有耳闻。”
“我的手下已经查明,这刺客在流觞诗会上使出了斗折剑法,很明显,这是洛阳龙门山古剑派的武功,我禀明皇上,请求带兵去洛阳将古剑派的人通通捉拿归案,再严加审讯,重刑之下,就不怕他们不招供!可是皇上,还有韩琦、文彦博他们都不同意,文彦博还说什么要怀柔远人,哎,我也不懂什么意思,不过,我昨晚想了一夜,这治军要用重典,治国当然更要用重典!所以,我打算私下里发兵去洛阳捉拿古剑派……”
王舜铣打断了朱虎翼的话:“朱大人,你这样做,怕是不合祖制。按规矩,发兵得有枢密院许可,你私自发兵,那可是大罪啊!”
朱虎翼轻描淡写:“我知道这样做不合祖制,可我是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皇上应该不会怪罪于我。而且,只要我破了这个案子,那我岂不成了有功之臣?说不定,皇上还会重重赏我呢,哈哈哈哈!”说到这里,朱虎翼阴沉着的脸又舒展开来。
“朱大人,在下认为,你这样做确实不妥……”
朱虎翼打断了王舜铣的话:“好了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我今天来你醉月楼,就是想要品尝品尝这里的美酒,哦,还有美人,听说你将咱京城里的红人展画姑娘都召来了啊,还请她出来为我舞一曲,我今天要不醉不归,哈哈哈哈。”
说话间,这美酒、美味也都陆续上了桌,展画自然也被呼来助兴,她笑靥如花,再加上婀娜的身段,乖巧的招呼,馋得朱虎翼直流口水,还未喝酒,他就有些醉了。
一阵觥筹交错后,来客便已告辞,骆世臣醉意连连,被王舜铣的人护送回普济寺。
骆世臣前脚刚走,那位高高瘦瘦、脸皮黑黄、面隐伤痕的客官后脚就离开了,只是,他没有同任何人打过招呼,也没有任何人认识他。只见他穿过好几条街,再如鬼魅一般,飘入一个幽深静谧的胡同,胡同的尽处是一府宅,紧闭的朱门上写了“鸿庐”二字。他正欲上前叩门,那门似乎心有灵犀,知道有客将至,悄然中开,章楚翰站在朱门深处,朝着来人幽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