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便利店里出来，再看祥云社区，感觉完全不一样，仿佛他们在便利店待的五分钟里以加倍快进的方式经历了祥云社区过去五六年经历的所有改变，他们听到了拆迁的争吵声，他们看到工厂里飘出来的浓烟和成群的工人，他们感受到商业圈的繁华和热闹，最后尘归尘土归土，过去几年祥云社区经历的如同镜花水月，没留下积极的痕迹，只留下了萧条。
佟娅站在人行道边缘仰着头望向正前方的住宅楼，偶尔能看见有人出现在阳台，偶尔能从楼梯的窗户看到上下楼的人，偶尔能看到外卖小哥骑电动车经过，这些“偶尔”证明了这里的确是一个社区，一个有人住的社区。
“韩哥，事情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韩俗从后面轻轻搂住佟娅的腰，陪着她看了会祥云社区：“那就先把事情了解清楚，看看还有哪里跟我们想的不一样。有时不一定是事情发展的错了，可能是我们想的错了，对吧。”
“你说的对。”
佟娅自嘲地笑了笑，她没想到自己也会变得无病呻。，她回头看向韩俗，说：“我们去街道办吧。”
来到祥云社区总该要去负责管理的街道办拜访一下，现在虚拟社区的事如火如荼，韩俗和佟娅作为非现实建筑师想要切实地了解现实社区的情况，如果有街道办的帮忙会更方便。
顺着便利店老板娘说的方向，韩俗和佟娅走了大约五分钟便看到“祥云街道办事处”的牌匾。街道办看起来跟普通住房没太大区别，两层高的小楼，一个小院子，现在站在外面往里面看，看不到有人，院子门口敞开着，也没人看守，韩俗和佟娅在外边观望了好一会才决定进去。
谁知道刚进去，就有一个年轻小哥从楼梯旁边的茶水间里出来，他看到韩俗和佟娅后，先是愣了愣，小声嘀咕一句“今天怎么这么多人？”，然后他走向韩俗和佟娅，问：“你好，我是街道办工作人员，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们？”
韩俗和佟娅都听到了小哥的小声嘀咕，韩俗打量周围却是没看到人，不禁好奇对方话里的“人”在哪里，不过韩俗没有无礼地问出口，他轻咳两声，露出礼貌的笑容：“你好，我们是非现实建筑师，我是负责祥云虚拟社区的设计工作的建筑师韩俗。因为有工作方面的需求，我们特意前来拜访祥云社区，请问我们能见一见街道办的领导吗？”
听到韩俗自称为祥云虚拟社区的建筑师，小哥略想起了什么，错愕地看向韩俗和佟娅，说话的语气随之变得礼貌恭敬：“您就是祥云虚拟社区的建筑师？抱歉抱歉，我们街道办工作人员不多，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现在街道办主任正在办公室里会客，不如这样，我先带两位去迎宾室坐一会，然后我去办公室里通知主任，主任一定非常开心见到二位。”
“那，那谢谢了。”
“不用谢。”
韩俗被小哥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关怀吓到了，小哥的态度虽然极端，却是往对他有利的方向极端，他放心不少，看来有街道办的帮助，这两天了解社区的事应该很顺利。
“对了，今天是节假日吗，我看到街道办里面好像没几个人，我们贸贸然拜访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迎宾室在二楼，小哥带着韩俗和佟娅往二楼走去，对于韩俗和佟娅得到来，他表现出让人始料未及的热情态度，哪像是嫌麻烦的样子。
“不麻烦，祥云社区马上就要搬到虚拟世界里，我们街道办现在的工作内容少很多，也因为搬迁虚拟世界的原因，所以很多员工要么辞职了，要么转到其他街道办了。我们目前的工作内容以辅助虚拟世界为主，用不着多少人，说出来不怕两位见笑，现在祥云街道办里只有我和主任两个人，而且等祥云社区搬到虚拟世界后，我们街道办也会搬迁，搬到更小一点的地方办工，同事还要成立街道办虚拟部。”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来到二楼。二楼楼梯口左边有一间房，房门牌子上写着“办公室”三字，韩俗和佟娅看到牌子便知道这里是街道办主任的办公室。刚走上二楼，站在楼梯口就能隐约听到办公室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听声音办公室里似乎在吵架。
人都是好奇的，韩俗和佟娅下意识靠近办公室想听清楚声音，靠近后却发现办公室没关门，在走廊斜角就能看见办公室里的情况。
“两位老师，迎宾室在这边。”
小哥微笑着出声提醒，似乎对办公室里传出的吵架声一点不感兴趣。
韩俗果断收回目光，跟着小哥往右边走去，走两步他忽然停下，他发现佟娅没有跟上来。
转身往后看，只见佟娅还在斜角偷看办公室里面，不过她表情凝重，眉头深锁，似是看到了什么让她很讨厌的画面。韩俗回想刚才自己看到的办公室里的场景，一个年近六十，穿着类似中山装款式衣服的老人坐在办工桌里，这位应该就是祥云街道办主任。除了主任以外，办公桌另一边还有三人，有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名牌服装，年轻男子坐在街道办主任对面，在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都是西装革履。韩俗不知道是什么让佟娅有这样的反应，不过工作人员在等他们，韩俗轻轻碰了碰佟娅的掌心，说了句：“走了。”
佟娅豁然回过神，她看了眼韩俗，又看了眼办公室里，视线尤其在那位年轻男子俊秀的侧脸上停留一会。
“嗯。”
楼梯右边第二个房间就是迎宾室，小哥分别为韩俗和佟娅倒一杯热茶后，说：“两位老师请稍等，我去跟主任说一声。”
韩俗：“好的，麻烦了。”
韩俗目送着小哥离开迎宾室，回过头他看到佟娅仍然皱着眉头，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他问：“小娅，发生什么事了？”
佟娅转头看着韩俗，两人正好四目相对，好一会后，她深呼一口气：“没事。”
韩俗注意到佟娅欲言又止，他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突然有人走进迎宾室，韩俗和佟娅同时看向门口，刚才他们看到的在办公室里穿着中山装款式衣服的主任走了进来。反应过来对方是街道办主任韩俗第一时间走过去自我介绍：“您好，我们是非现实建筑师，我叫韩俗，她是佟娅。另外我是祥云虚拟社区的设计工作的建筑师。”
祥云街道办的主任身上有着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独特气势，挺拔如树的站姿，整齐规范的短发，尤其是他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沟壑般的皱纹在他脸颊纵横交错，仿佛每一道皱纹都在叙述时间的故事。
主任听到韩俗的话后，先是自言自语地念一句“非现实建筑师？”，然后开始上下打量韩俗，他的眼神很厚重，厚重得让韩俗有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韩俗以为主任在怀疑他的身份，他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慌张地解释：“呃，我真的是非现实建筑师，负责和我联系的是房管局非现实住房部门的陈胜康，这……他也没有给我非现实建筑师的证件，我现在没办法证明身份。对了，您可以打电话给陈胜康，我有他的手机号码……”
话还没说完，韩俗匆忙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想打电话给陈胜康自证身份，谁知道街道办主任突然握住韩俗的手，庄严肃穆的表情突兀一变，变得圆滑起来：“不用了，韩老师我知道你是谁，房管局那边早已经把你的资料发过来了，我刚才没认出你，实在是抱歉啊。”
街道办主任的声音中气厚足，犹如钟鼓响鸣，不过他对韩俗说话的语气里却是有着讨好、欣喜、激动的成分，使得话一出令人感觉非常违和。
“韩老师，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祥云街道办主任唐正。按理说韩老师您为祥云虚拟社区的事日日操劳，应该是我主动拜访您才对，只是我怕干扰您工作，所以一直没有联系您，弄得您亲自上门拜访，这是我考虑不周，韩老师您怪罪我就好，可千万别影响工作啊。”
韩俗错愕地看着街道办主任，过了好一会他才从唐主任的话里品出别的意思。
“唐主任，我作为建筑师，一定会保证虚拟社区建设的质量标准。另外祥云虚拟社区的建设工作进展的很顺利，您大可放心。”
“哈哈，有韩老师这么优秀的建筑师，我当然放心。来，两位坐，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唐主任招待韩俗和佟娅坐下，并主动为他们再倒热茶，倒完茶，唐主任忽然搓起双手，表情紧张：“韩老师，方不方便透露一下祥云虚拟社区设计方面的工作进度？您别误会，我没有催您的意思。是这样的，按照规定，获得虚拟社区入住资格的社区，需要由街道办组织筹建入虚房和购买入虚舱，入虚舱会分配给居民，一人一个，入虚房是统一放置入虚舱的地方，等居民们住进虚拟社区，现实的社区就会由政府代理进行再开发，居民们享有经济收益分成。
“现在入虚房正在筹建，入虚舱的订单也都下好了，估计再有几个月，街道办这边就完成了前期准备工作，所以现在大家都很关心虚拟社区什么时候建好，我作为街道办主任，肯定得关心居民们关心的事，您……您能理解吧。”
韩俗看着庄重肃穆的唐主任小心翼翼提问的样子，心里感觉很是别扭。他转过头和佟娅对视一眼，再在心里斟酌一会，才说。
“唐主任，祥云虚拟社区的设计工作很顺利，预计还有一个月就能完成，不过为了居民们着想，我希望能够充分了解祥云社区居民们的日常生活，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定制设计，争取把祥云虚拟社区设计成最适合祥云居民生活的地方，这也是我今天来祥云社区的原因。”
说着说着，韩俗也搓起双手，“不过这么一来，虚拟社区的建设时间可能会延长到一年，如果祥云的居民们等不及的话，也可以……”
“不不不，等得及等得及！”
唐主任打断韩俗的话，脸上同时出现受宠若惊和惊喜这两种矛盾的笑容：“韩老师您真是用心良苦了，我代表全体祥云居民感谢您。虚拟社区设计的工作不用急，慢工出细活，我听着您的计划挺好的，按照您的计划走就行了。”
“哦，那……那好吧。”
“对了，韩老师，方便再问您一个关于祥云虚拟社区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请讲。”
“小孩子的读书问题一直是祥云居民最关心的事，也是我最关心的事。那个，方便告之祥云虚拟社区里关于学校方面的规划吗？”
韩俗没想到唐主任问的是这个问题，无由的他忽然想起便利店老板娘说过的话——买不起学区房，小孩子都回乡下读书，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只剩下老人了。
他顿时明白唐主任特意询问学校规划的原因，仔细回忆后，他有条不紊的把虚拟社区里学校的情况清晰告之唐主任。
“祥云虚拟社区里有一片校区，里面涵盖了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四间学校互为一体，方便学生们升学。学校的设计采用的是国际标准，另外配套方面，篮球场、足球场、礼堂、植物园、生物室、音乐室等等应有尽有。老师方面房管局非现实住房部门应该会安排，这点您可以询问他们。另外祥云虚拟社区里没有大学，这点是最初规划里特别提及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不过祥云虚拟社区附近的三个虚拟社区里只有一个虚拟社区有大学，我猜想应该是虚拟社区完成拼接后，四个虚拟社区的居民共用一间大学。由于大学不在祥云虚拟社区，由别的建筑师负责设计，我就没办法向您介绍了。还有……”
唐主任没等韩俗把话说完就激动起来，他紧紧握住韩俗的手，脸庞刀刻般的皱纹也因为激动而变得柔情。
“够了够了，您做的已经够好了，谢谢你啊韩老师，谢谢，谢谢！”
韩俗则是又一次感到不适应。
唐主任后知后觉发现韩俗不自在，他立刻松开手，露出尴尬的笑容，下一秒他突然拍打额头，满怀歉意地对韩俗说。
“哎呦，都怪我，我差点忘了韩老师的事，你瞧我这脑袋，老了不中用！不如这样吧，韩老师，我让街道办的工作人员陪着你们在祥云社区里四处逛逛，给你们介绍社区里的情况，而且有街道办的人跟着，你们行动起来会更方便。”
“那太好了。”
韩俗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这正是他们专门来街道办的目的。
唐主任匆匆走到迎宾室门口，对着外边大喊：“小尹，你上来一下。”
楼梯口马上传来跑步声，没过多久刚才负责招待韩俗和佟娅的小哥气喘吁吁的在门口出现。唐主任用力地拍了拍小哥的肩膀，对着韩俗说道：“他叫尹添，是我们街道办的得力员工，又是年轻人，和韩老师你们有共同话题，让他带韩老师你们了解祥云社区再合适不过了。”
然后唐主任嘱咐尹添：“小尹，韩老师是我们的贵客，待会你要好好招待韩老师，知道吗？”
“没问题。”
尹添猜到发生什么事，所以很愿意揽下这个活儿。
既然连带路的人都有了，韩俗和佟娅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街道办待下去，主要是唐主任的态度让他们很不适应。两人交换眼神后，韩俗向唐主任提出离开的想法。
“唐主任，时间不早，虚拟社区的工作也赶时间，而且我们还想在祥云社区里多走走，所以时间很紧，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韩老师您太客气了，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那……”唐主任顿了顿，低头琢磨着该说什么，好一会后，他才笑道：“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了，毕竟工作要紧，有事你们尽管交给小尹，任何与虚拟社区有关的事，我们街道办都会全力配合。”
韩俗几乎是本能地想再寒暄几句，幸好他及时按捺住自己，朝唐主任轻轻颔首后，率先先离开了迎宾室
佟娅跟在韩俗身后，不过她没有跟着韩俗直接下一路，在经过唐主任身边时，她忽然停了下来，犹豫几秒钟后，她下定决定，小声地问唐主任。
“唐主任，刚才我在您办公室里看见其他人，您……您知道哪些人是谁吗？”
唐主任没想到佟娅会问起这些事，随后他想起佟娅的身份，再联想办公室那群人的身份，也就可以理解了。只是一想起还待在他办公室里的那群人，他的表情像是雨水把污渍冲刷得一干二净般，脸上的笑容被厌恶和愤怒取代，他甚至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办公室，低沉地“哼”一声。
“当然知道，几个不速之客而已。”
佟娅也看向办公室，她的语气和唐主任差不多，也充满了厌恶。
“唐主任，给您一个忠告，无论他跟您提任何建议，无论是什么建议，您都不要答应，切记，不要答应。”
挑起话题的是佟娅，可佟娅却是表现的对这个话题很厌倦，不愿意多说下去，随意丢下一句话后，她头也不回，匆匆地离开了迎宾室。
离开街道办时，尹添已经加入韩俗和佟娅的队伍里。以前的工作经验告诉韩俗需要和哪些人打好关系方便做事，抱着跟尹添打好关系的想法，韩俗主动凑过去。
“唐主任的性格挺好的，有这样的领导，平日里工作应该挺顺心的吧。”
听到韩俗的话后，尹添笑了笑，笑容让人捉摸不透：“韩老师，唐主任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性格哦。”
对方不按套路出牌，韩俗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啊？那……那唐主任平时是怎么样的性格？”
尹添：“你还记得唐主任的名字吗？”
韩俗稍加回忆：“唐……唐正？”
“嗯，唐主任的为人和他的名字一样，堂堂正正，刚正不阿，有时候还很古板。所以唐主任的性格是沉稳正经，跟今天圆滑谄媚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那他……”
韩俗没想到尹添的话说的这么直接，一时他又不知道怎么把话续下去，他一边偷偷注意尹添的表情，一边斟酌用词：“那唐主任今天为什么……这是你的原话啊，圆滑谄媚？”
“因为你是祥云虚拟社区的建筑师呗。”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尹添本就是口直心快的性格：“在祥云社区还是城中村的时候，唐主任已经在街道办服务了，他是那种全心全意为社区服务的人。这次虚拟社区的事对祥云居民非常重要，知道韩老师你是祥云虚拟社区的建筑师后，唐主任可是上网把你的作品都看了一遍，越看他是越喜欢你，不过你的名气很高，唐老师以为名气高的设计师都有心高气傲的毛病，为了不让你你不尽心尽力的设计虚拟社区，他才放低姿态跟你沟通。要是换做其他人，只要事情跟祥云社区有关，唐主任都是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
韩俗根据尹添的话不停的完善对唐主任的认识，他以前遇到过不少唐主任这类人，因为心里着急且有求于人，所以会刻意改变性格表现出低声下气的姿态，如果在以前，他或许会不以为然，现在他想起唐主任之前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姿态，沉重的压力和神圣的责任感顿时扑面而来。
他转身看向街道办主任办公室，对尹添说：“放心吧，我会尽心尽力完成我的工作，你告诉唐主任让他别担心。”
佟娅还补了一句：“有我盯着他呢，你们放心，要是他不认真完成工作，我替你们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