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良哲很快回过神来,恢复惯常不耐烦的神气:“七天假原本打算专心训练,现在什么也做不成了。”
站起身就往外走去:“走了。”
“等等我等等我!”她手忙脚乱收拾东西,关门去追他。追了一段愣住了。前方阴森森的过道已没有人影,真是的,这人走得也太快了吧!
她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去。越走越不对劲。这过道怎么这么长?出口在哪?!这过道怎么有两个岔路?该往哪边拐?
心越来越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喂。”
她惨叫着跳起来,会唱歌的人嗓子也是亮,尖叫声贯穿了整个地下层。后面的贺良哲又一次捂紧了心脏:“别叫了……”
她泪花都吓出来了:“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啊!”
“……我就在音乐室门口拐角那里等你啊!你往里走什么?!我找半天才找到你!”
田落明白过了来了:“哦……原来是我走错方向了。我方向感有点差……”
他想起上次她在十教楼楼下迷路的事情。她这是有点差的问题吗?是路痴重度患者吧!
“你能长这么大都没成失踪儿童,真是奇迹。”
田落嘿嘿一乐:“哪里哪里,我外婆为了找走丢的我,报过三次警。”
她还挺得意似的。
他无话可说,转身就走。她赶紧跟上,一步也不敢落。走出阴冷的地下室,室外阳光正盛,灿烂耀目。
这个时间餐厅已经关了,两人自然而然地一起去了生活区寻食,边走边进行着奇奇怪怪的对话。
田落:“你饿吗?”
贺良哲:“我本来不应该饿,但你的饿影响了我,所以我也觉得饿。”
田落:“你吃胖的话怪我了?”
贺良哲:“不然呢?”
……
最后两人选定了一家面馆吃刀削面。
面上来后,辣椒要自己加。田落舀了一匙油晃晃红通通的辣椒进碗。对面伸来一双筷子,贺良哲把那坨辣椒撅出去甩进垃圾筒。扔完了还把筷子尖在她的汤里洗了洗。
田落:“……”她恼火地瞪着他,然后伸筷子过去,把他碗里的香菜报复地挑出去,“我还不喜欢香菜味呢!”虽然香菜的味道比较淡,未必能传给她,她只是想借此表明一下态度。
贺良哲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挑完,才说:“谢谢了。”
田落:?
贺良哲慢悠悠道:“我也不喜欢吃香菜,忘记跟老板说了。”
“……”吃亏了!生气。
呼噜噜吃了一阵面,田落说:“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找出通感的原因,然后解决它。”
他点头:“嗯。我们都是从小就有异常的,小时候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我们回想一下。”
他们一直从小面馆回想到隔壁冷饮店——中途被面馆老板赶了出去。
在冷饮店点果汁的时候,田落在前边点草莓冰沙,贺良哲在后边掏出手机打开美桔艾屁屁看了看,果断把草莓冰沙给她改成西瓜果汁还不让加冰。
田落不满地问:“为什么?”
“你亲戚还有9天就来了。”他冷冷说着,晃了晃手机。
“这时候喝冰的完全没问题好吗?”
“不行,还是当心点。”他如临大敌。
田落逆反心起,也想给他点的东西挑点毛病。没想到人家只要了一杯冰水。
“我从来不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高傲地说。
冷饮店小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小桌前,经过彼此叙述,他们对对方的成长经历有了大体了解。
田落出生在邻省小城丰慧,在她六岁的时候,父母去北方城市创业,初期压力太大无法照顾她,就把她留在丰慧,由外婆带大,在丰慧从小学上到高中,接着就考来省会夏州市的远南大学了。
贺良哲则是本地人,在夏州出生、上学、长大。
他们出生地不一样,长大的地方更是一个在二线城市夏州,一个在另一个省份的南方小城,彼此亲戚朋友没有一个对上的,似乎完全没有交叠的生活圈子。最后,他们连小时候喝过的奶粉牌子都开始对比了,也没对出个所以然。
她倚在座位上茫然吸着果汁:“这次回去我得去我们那边的观音庙拜拜,听说超级灵。”
贺良哲说:“两个人的通感,你一个人拜不管用。我也去。”
田落:“……”她忽然想起手掌心曾经感受到的软弹弹的“幻觉”。
他这样跟她回老家,真的不会引起他女朋友的误会吗?她试探地问:“你……假期不用陪女朋友吗?”
“我没有女朋友。”
“没有吗?”她审视着他。
他迷惑了:“没有啊。”
她怀疑地瞅他一眼。如果不是女朋友,那他是在摸谁的……
他觉得她在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不愿意他去的意思,立刻变脸:“算了,我还得训练。”
“你手伤了怎么训练?”
“我不在乎,我不怕疼。”
“您不怕我怕啊大哥!”
贺良哲沉着脸看向玻璃窗外,没吭声。她看着他侧脸冷硬的线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这是在生气吗?
她小心翼翼说:“那观音庙我路不熟,可能会迷路,要不,你陪我一起?”
他脸色缓和了点,勉为其难地说:“我考虑一下。”
“唔唔。”她端起杯子遮住脸,忍不住笑。想去就直说嘛,何必自残以威胁?这人的性格真是别扭啊。
贺良哲嘴里不情不愿的,手已经摸起手机查动车票了。节日期间车票紧俏,所幸还能订到。
两人约好次日出发时间,各自回寝室。路上,贺良哲手机震动,来电人显示“周蔷”。
他盯着屏幕看着,也不接,也不挂断。直到手机震了很久之后自动挂断。他面无表情,眼底深处暗涌翻过。
过了一会,电话又震了,这次来电的是小姨周薇。他无声地叹口气。那个人打不通电话,又让小姨打了。
接起电话:“小姨。”
周薇神彩飞扬的声音传来:“小哲,在哪呢?”
“学校。”
“假期有安排吗?跟小姨出去旅游好吗?”
“算了,我不想带老年团。”
周薇成功被惹毛:“你才老年!你全家都老年!老娘才三十四!”
贺良哲无声地笑了。他很少笑,笑容只给最亲近的人。可是,就算是最亲的小姨,笑意也轻而短,一闪即逝。“知道了,您永远年轻。”
周薇那头像是轻轻叹息了一下,声音软下去,带着一点肯求:“小哲,快中秋了,你能不能接一下妈妈的电话?”
他眼中的暖意迅速冷下去:“不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冷冷说:“没事挂了。”
“哎哎等等等等,中秋来我这儿一起过吧,真的。”周薇说。
“不了,有人跟我一起过。”他说。
周薇的声音顿时带了兴奋的八卦味:“跟谁一起过?女朋友?”
“节日快乐。挂了。”他按断了电话。
手机揣回兜里,有点走神。他站在校园东西方向的铺霞路上,夕阳正在远处楼宇间的缝隙沉下,金红的色泽烈烈铺来,直染进他的眼眸中,心中也有块在地方默默地烧。
有人跟我一起过中秋了……
有多少年的中秋节他是一个人过的了?大概是从初中一年级时开始吧,越是中秋节和大年三十这种团圆的节日,他越不肯回家,也不肯去小姨家,偏要留在寄宿学校或干脆离家出走。
跟田落印证彼此成长经历时,他说得特别简单,有些细节没有说。
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因为有些事,单单说出来就十分辛苦,他不想提。
从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妈妈远在重洋之外,爸爸重新组建了家庭。爸爸也是喊他回家过节的,但是他强硬拒绝,爸爸便妥协了。
后来,连喊都不喊他了。
小姨倒是每次都要叫他去她家里,他也拒绝。仿佛在节日里孤身一人,更能强调自己的孤独。
随着年龄增长,他明白这是一种无力又脆弱的抗议方式,没有用,没有人真正在乎,呆在空荡无声的寝室楼里的孤单,只有他独自刻骨铭心。
可是这次,他不会再一个人过中秋了。就算是强行要挟来的机会那又怎样?他不想一个人过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