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机身的温度,还是他面颊的热度,但余汐只知道这会儿,他心里面像是猫挠一样,酥酥麻麻。
“这里要稍微降个调。”
“第二节?”
“对。还有和声这里。”
一牵扯到曲子本身上,余汐也就跑开了杂念,对方虽然倾听的时候居多,但偶尔一句话也是击中要点。
和明白人说话就这点好,和那些动辄瞎提要求的歌手或者经纪公司不一样,两人交谈顺畅,内容简洁明快,不到一小时曲子就拍板定了下来。
余汐检查了遍完整曲谱,心里感慨,这位大佬一定是专业背景出身。他毕竟是半路出家作曲,有些地方处理的不够细节,但对方一一指出,整体改完后更加流畅。
“就到这吧。”对方的话里也有了些倦意。
余汐知趣的回答道:“好,那就彩排见……”
“见”字还没落下。
突然酒吧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人声夹杂着彩炮声震耳,这动静让余汐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拿稳。
主持人拿着话筒,比着手指,暧昧的灯光暗示着躁动的气氛。
“各位,下面是我们今天的压轴节目,partytime!!嗨起来!!!。”
余汐举着手机彻底凌乱,“……”
话筒那边一片沉默,余汐看着通话界面上跳动的数字,挂也不好,不挂还尴尬,他右眼皮微跳、
过了良久,话筒那边的人轻轻问了句“酒吧?”
明明跟对方素未谋面,但这清冷的音色陪着上扬的语调,莫名的让余汐有种被个现行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回答,
“嗯”
手机那边的人又沉默了。
余汐无语望着舞池那边群魔乱舞的精神小伙,内心十分复杂,完了,本来想留个好印象给大佬。但谁曾想到,时机不太对,大佬会不会以为他是个私生活混乱的人。
但如果真解释起来,为了几百块钱晚上跑酒吧唱歌,好像更难堪……
嗨!
说到底,这世道,没钱哪来的面子可言呢?
”早点回家,彩排见”
电话里的人音调没什么变化,平平淡淡,一如身旁路过的陌生人。
余汐听了之后,心里的那股躁动也突然被浇灭了,说不清为什么,有那么一丝说不出口的失望。
“哦,好。”
挂断了语音,黄毛拍了拍他的肩膀。
“给,今晚的钱,微信给你发了个红包,你不再玩一会儿?”
余汐看了看酒吧中各色的面孔,暧昧的气氛在夜色中涌动,剥去白天的伪装和身份,在酒精的刺激下直白简单的荷尔蒙互相吸引。
也许以前的余汐,还会试一试,但他现在却没有一点心思。
他不需要用陌生的冲动来排解寂寞。
“不,不用了。”
余汐趁着夜色走出了酒吧,夜色中晚风徐徐,没走两步,狂风大作。吹得路边的广告牌呼呼作响,路边摊也推着车子提前收了摊,卷帘门下拉的声音随着店主的吆喝声。
“小伙子,还不快走,要下暴雨了!”
夏季的阵雨说来就来,一阵闪电,几声雷鸣,豆大的雨滴就砸在头顶。
余汐想拦一辆车回家,但黑夜中车影匆匆,只能看见红色的尾灯在渐渐大起来的雨色中闪烁。等他回到家的时候,缩着肩膀,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
他冲了个澡,把大开的窗户半合上,雨水夹杂着土腥味从窗缝里遛了进来,去掉白天的燥热,带了丝温润的湿意。
一盏昏黄的小灯照亮床头,豆丁大的光晕映着年轻人光洁的面庞,两侧头发湿漉漉的柔顺贴着耳后。
窗外雷电交加。
他靠在床头,点亮手机屏幕,反复看着修改后的曲谱,眼皮幅度轻颤着打架,最终实在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歪着头进入了梦乡。
余汐就这么坐着睡,一觉竟然睡到了天亮。
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胸闷憋醒的,他移动了下身子,雨过天晴的阳光从窗户打在脸上。但余汐的心情可不美好,他鼻子喘气得跟老牛一样,费力甩动才能顺利呼吸。头就更别说了昏昏沉沉,跟灌了三四斤水一样,动一下,似乎里面还会响。
遭了!
他这是昨晚淋雨加没吹干头发睡觉的恶果。可他今天还有彩排啊!
“你,你,真没事吗?”
早上来接他的潘通看了眼有气无力,趴在车窗上的余汐,不无担心地说。
“没…没…事……”
一句话愣是喘了三口气,生怕他下一口就喘不上来了。
潘通“……”
他看着余汐这副脸色苍白,半死不活的样子,相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谁不想看病啊?但怎么赶上今天是节目彩排了呢?他和余汐心里都清楚,这节目没他们可以,但他们现在的状况没有这个节目,就得喝西北风。
但潘通看了他两眼,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余汐?”
“啊?”
潘通把自己泡着枸杞的保温杯递了过去。
“来,多喝热水。”
“……”余汐进了台里,化妆的时候基本就是任由造型师摆弄。
化完妆坐在待机室里,坐在椅子上,他鼻子抽动几下,脑袋晕晕沉沉,上下眼皮正打架的时候,感觉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带着些从外面刚进来的微风,风有温度,扫到面颊上,清清冽冽,带着丝淡淡的草木味,后味略苦。
他睁开朦胧的双眼,正落入对方的目光之中。
迷蒙的温度中,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有悲悯却没温度,打破一切妄想,让他逐渐清明起来。
“该彩排了。”
“哦,好。”
余汐急忙答道,这一回答暴露了他感冒后的公鸭嗓,他紧张了一下,但对方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走到排练大厅的途中,潘通突然扯了下他的手。
“怎,怎么了?”
“你看那儿。”潘通使了个眼色给他,摇了摇手。
“手?”余汐今天脑子本来就就不太灵光,他顺着潘哥暗示的看过去,前面人的手是挺好看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就不知道手感怎么样……
“不是手,是手腕上那块表。”潘通凑过来低着头跟他说,“看见没,好家伙,那是块百达翡丽的鹦鹉螺。”
“很贵?”
常在娱乐圈中混,余汐虽然也大概听过些牌子,但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具体的并不清楚。相比之下,常年和艺人们打交道的潘通,就对这方面如数家珍了。
“那款是表里的爱马仕,有钱也难买到,得配货。”潘通那手指头给他掰扯了个数,说完砸吧砸吧嘴,“你好好唱,可千万别得罪人。这看来是个真大佬,抱紧大腿,别掉链子。”
余汐听完,想着自己今天这状态,顿时觉得脚上的高跟鞋踩得愈发沉重。
走到排练厅里,微暗的灯光打在台上,上一组刚唱完带着助理经纪人浩浩荡荡地从一侧离开。余汐接过尹倩倩递过来的话筒,发热的掌心出了些粘腻的汗。
“狐女老师,老师?”
他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一旁的工作人员在喊他。
“试一下麦。”
“哦,好,好。”
余汐连忙答应后,试了几个音,现场的流程紧密地连接, 伴奏响起。
平时听起来轻松自然的音乐,此时传到余汐耳朵里多了几分缥缈。他试图把混沌的脑子放空,从那音乐声中分辨出具体的音符和节奏,但就跟溺水的人一样,越想挣扎反而下沉的越快。
“那个狐女,节奏不对。”
“狐女,你把音唱稳。”
现场的音乐总监频频蹙眉,不断地NG重唱,让在场的人表情有些微妙,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在余汐身上。余汐戴着面具下的呼吸都是烫的,他想控制好自己的嗓音,但似乎身体的发声器官不听大脑指挥。
寒冷地感觉顺着脊椎骨蔓延到后脖处,冷汗在耳后微微冒出。
“早知一别两宽……”
他一出声,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嗓子明显哑了。
但没有人喊暂停,任何时候,这一场彩排不是一个人的工作,而是一整个团队集体在工作,没有说因为一个人的不方便就要暂停所有工作人的道理。
音乐突然戛然而止,余汐茫然地举着话筒,看着不远处的伴奏团。
“你进错了。”
身旁人的清冷嗓音把他一下子拉回现实。
“哄。”
余汐也不知道是烧的,还是惭愧的,作为一个专业歌手,他,他竟然连曲子进都没进对。
一旁的制作人也皱起眉头,脸色不是很好看,这又不是唱KTV。
台里的排练厅,伴奏团队,现场的工作人员,那样不是费钱费力的资源,一遍又一遍的排练耗在这里,就是种浪费资源。
这种艺人,不敲打不行。
制作人欲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台上另一个人淡淡开口。
“先到这里吧……”
这一句话,就让台下瞬间熄了火。
总监就见制作人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去,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只负责节目的音乐指导,并不知道这些选手的身份,但能让节目制作人都不吭声,低头做人的参赛选手,他也着实没见过几个。
只见副导田金一路小跑过来,赔着笑脸跟制作人在耳边说了几句。一时间,现场又忙碌起来,重新排时间彩排,换下一组选手的灯光音响。每个人的忙忙碌碌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余汐不知道怎么走回的休息室,他把头枕在胳膊上,热度透过面具传到肘弯处。
头晕,乏力的感觉,让他抬个头都困难,但除了病痛,更多的是沮丧,他怎么就这么大意,明知道今天有排练,昨天还淋了雨。
迷糊间,他好像听到门声轻微响动,那门像被打开停了会儿,才有人走了进来。
余汐这才想到,一会儿还有人要用这休息室,别占着地方,他挣扎着刚抬起头。
一只手捏着纸杯,递到他眼前。
那手他今天还仔细看过,但这么一近看,手指长且直,横向伸展度很好,用音乐专业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双天生弹奏乐器的手。
“谢谢。”
余汐拉出沙哑的嗓音,默默地接过水杯,两只手相接的时候,他终于知道那手的感触,温暖且干燥。似乎纸杯上都残留着对方的一丝体温。
他抿了些水,让液体舒缓了些喉咙的难受,这才缓慢说道:
“我…我…还能唱。”
说完余汐更加懊恼,这话配着沙哑到底的嗓音,听起来更没什么可信度。
对方停了这话,看着他没说话,也没有打算走,只是靠在对面的化妆桌上,长腿微微交叉,沉默在室内蔓延。
白色的面具反射着光,隔着层面具,他们不知道彼此的真实相貌,但能听到呼吸声交错。
有光的地方就能看见,但有声音的地方也能听见,谁说一定要见到呢?
不知道是后面镜子上的灯光刺眼,还是惭愧感让他无法直视眼前的人。
余汐微微侧过头去,无处安放的目光停在了潘哥说的那块百达翡丽上。
“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表,挺贵的哈”
余汐脑袋一发热,也不知道怎么就顺嘴说出来了真实想法,说完才觉得气氛更加尴尬。
“没,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对方看了眼自己的表,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昨晚去酒吧玩回来感冒的?”
余汐一愣。
他抬头看向对方,那个“玩”字说得轻描淡写。
但那双眼睛就像大海一样,海面平静表面之下藏的永远是未知与激流,余汐在这平平淡淡之中,突然嗅出那么一丝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