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萌送了暖炉来之后就跑了。
宴行止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指尖不经意的摩挲了一下暖炉，暖炉底下刻了字，他仔细分辨了一下，是“萌”。
晚风轻轻吹过来，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地，轻微的响动将他的神识唤回。
他隐约能感觉到姜萌讨好的态度。
可是他想不明白姜萌为什么要讨好他？作为相府的嫡女，亲爹疼，哥哥爱，而他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质子罢了，有哪里是值得她姜萌需要费心思讨好的呢？
可悲的是，哪怕明明知道是刻意讨好，他还是因此而感到欣喜。
毕竟，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冷不冷，苦不苦。
姜萌是这么些年来的第一个人。
一个在干涸的荒漠了行走了太久的人，遇见一片绿洲，就会贪婪地拼命汲取。
就算她的好是有所图谋也没有关系。
这注定是一个不太平的夜晚……
姜萌给宴行止送了暖炉之后就往回走，回到大殿的时候，里面竟然已经走空了，只有皇帝还孤零零的背对着殿门口站在那儿。
哥哥和父亲大概在外面等，她想了想，没做声，偷偷的转身往回走。
“萌萌。”
意外的是，身后传来了男人低柔的声音，似叹息般消失在这雪夜里。
偷溜被抓包，姜萌只好无奈的转过身去，脸上挂起虚伪的假笑。
“皇上圣安。”
在这句生份的招呼里，谢延卿朝这边走过来的步子瞬间止住了。
他们一里一外的对视着，明明不过数步的距离，姜萌却莫名觉得中间莫名横亘着一条天堑，谁也跨不过去。
过了一会儿，青年的目光从姜萌的脸上转到脚上，刚刚一路追出去，鞋子上沾满了雪，现在已经有些融了，将大氅的下摆也沾湿了。
一想起原身跟眼前这个人可能存在的暧昧关系，姜萌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脚指头尴尬的扣住了地板。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天色晚了，哥哥和父亲还在等着臣女。”
“下次，不要再为我做这种傻事了，不值得。”
意外的，在姜萌的面前他没有自称朕。但是听清楚对方话里的意思之后，姜萌的心瞬间高高悬起，难道他已经知道陈宪是她杀的了？
心思电转，姜萌决定装傻，“啊？皇上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不要再和摄政王起正面冲突了，我怕护不住你。”
原来说的是刚刚替太妃她们说话的那件事。
姜萌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皇上，您是君，摄政王是臣，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臣女不过是说了所有人心里都想说的话而已。”
“是摄政王忘了自己的分寸，皇上您可不能也跟着糊涂。”
“你才是社稷之主，百姓之福，只有站起来了，才能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姜萌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好像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况且，如果能为皇上分忧，那是臣女的荣幸！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谢延卿一下子看呆了，眼前这个姜萌，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自从在系统那里套话知道皇帝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之后，姜萌就已经决定了要努力的吹捧他。作为位面局的社畜，姜萌自认干啥啥不行，但是彩虹屁第一名，只要她愿意，能把领导吹得舒舒坦坦。
表忠心嘛，还不是张口就来。
什么肝脑涂地，忠心耿耿啊，领导爱听什么就说什么。
反派大佬要讨好，男主的金大腿也要抱稳了！
被这么一打岔，谢延卿也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啥，在姜萌的再一次明示下，吩咐自己身边的大总管亲自把她送去宫门口。
一路回家姜萌都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甚至连阿音都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直到姜萌进去洗澡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出来，阿音这才觉得不对劲。
进去一看，姜萌还在那里死命的搓着自己的手心，直到搓出血来。
但是她就像魔怔了一样，丝毫没有察觉。
“小姐！”阿音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
“都出血了，小姐您别洗了，水凉了，容易染上风寒。”
姜萌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阿音一说，就很乖巧的擦干了身子换上寝衣。
但她没察觉到的是，自己穿衣服的手一直在抖。
“小姐，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啊。”
“可是您的手在抖！”
阿音皱紧了眉头。
姜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
她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按住自己，“这不是天冷了吗，好了，阿音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强行把阿音推出卧室的门，姜萌脸上的笑容才骤然消失。
她骗的了阿音，骗不了自己，刚刚洗澡的时候，她看见自己手上全都是血，一直洗一直洗，可是怎么都洗不干净。
其实她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胆，她杀人了，就在今晚。
她的手脏了，染上了活人温热的鲜血，怎么都洗不干净。
对于这些古代人来说，或许杀个人并不算什么，她也一直安慰自己，这里不过是自己做任务的一个位面而已，这些人对她来说甚至只能算纸片人。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她一直伪装的很好，仿佛没事人一样，直到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恐惧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这一夜，所有人都无眠。
第二日摄政王就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办了丧事，排场堪比亲王。
摄政王府的府门前往来吊唁的宾客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姜萌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进了后院。
这两日办丧事，亲儿子死了，魏辉那个老东西没那么多余的精力来关注剩下的那几个质子在做什么。
她趴在窗户上，透过缝隙看见反派大佬在书桌旁练字，看起来心情甚好。
等到里面的人写完一整张字帖她才轻轻的敲了敲窗柩，发出微弱的声音。
宴行止一推开窗户就看见趴在窗沿上的那个姑娘。
她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肩上和头顶上落了些雪。
青年皱了皱好看的眉，“姜小姐这个时候来摄政王府做什么？”
姜萌并不在意对方那不太好看的脸色，笑的两眼弯弯，“我来的时候很小心，没人注意到我，而且今日摄政王府所有的人都去前厅了，后院根本每人把守，我来看看你。”
“宴公子，开开门呗，外面好冷！”
她就像个小无赖一样，软声的央求着。
偏偏，宴行止还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这个请求。
青年沉默了一下，转身去开了门。
他没看到，转身之际，身后的那个姑娘笑的跟得逞的狐狸一样。
姜萌在门口把身上的雪抖了个干净才进去，宴行止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个什么东西。
姜萌进去之后就把怀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是一包还带着温热的糖炒栗子。
“这家的糖炒栗子可好吃了，特别香，我上回吃了一次惦记到了现在！今天好不容易守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剥了个栗子递过来，满眼都写满了期待。
栗子肉金灿灿的，颗粒饱满，剥开之后还带着微微的甜香。
宴行止发现姜萌讨好人的手段真的挺朴实的。
上次是蜜饯，昨晚是暖炉，今天是糖炒栗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用这么笨拙的手段讨好人的。
但是，他意外的受用。
这一次，吃完了糖炒栗子姜萌也没走，一直赖在他书房里看他写字，一直到暮色将迟，前厅的动静小了，才又原路返回，翻墙回去了。
之后的好几日她都照样从后院翻墙进来，有时候是带热乎乎的烧饼，有时候是红艳艳的糖葫芦，有的时候甚至是软糯滚烫的汤圆，都是些孩子才爱吃的东西。
宴行止也很奇怪她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带进来的。
起初她爱在屋子里待着就待着，反正她就安安分分的在那儿待着，不吵不闹。
后来她偶尔会狗腿的跑来帮他研磨，有时候会翻一翻书架上的杂书。
这些，宴行止都一一默许了，渐渐的姜萌就有些得寸进尺了，开始叽叽喳喳的没话找话，当然，主要还是夸他的字好看，写得诗很有水平云云。
再到后来，他有的时候也会主动的和姜萌搭几句话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魏臻下葬那天，之后摄政王府后院再次恢复了森严的守卫，姜萌轻易进不来。
然而，虽然她人进不来，每天下午宴行止都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捡到一个纸包，里面大多数时候是各种蜜饯果脯。
魏臻和陈宪死了，魏辉就把目光放在了他们的身上，他总要有个接班人的。
他需要一个衷心又听话的人来帮自己办事，就像从前的陈宪一样。
既然他自己下不了决心，免不了要帮他一把。宴行止看着自己刚练好的字帖，忽然觉得是时候和姜萌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计划了。
只有得到了魏辉的信任，成为他的一把刀，才有机会反过来猝不及防的捅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