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能听见院子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吱呀”一声，带着夜里的凉气，越来越近。
昼年缓缓站起身，眼底带着冷淡的嘲弄，缓步走向了屋子门口。门外传来月伶小声的呼喊：“昼年师兄……”
推开门，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见月伶就站在屋外的小径上。穿着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裙，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再配上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更加显出一种虚弱的美感。
柔弱的美人总是能勾起人的同情心。
除了昼年。
大概是顾忌着姜萌还在睡，他皱着眉，声音压的很低：“你有什么事吗？”
那副温顺有礼的样子让月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师兄，你今天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肯定是那个外来的女人说了我什么坏话对不对？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是我欠考虑，做的太鲁莽了一些。我要向你道歉。但是，你既然喊我一声哥哥，萌萌就是你嫂子。我不希望听见别人说她的坏话。如果以后你们还要过来找她的麻烦，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动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透着警告。
月伶瞪圆了眼睛：“你信她，不信我？你离开光明殿才多久，为什么就……你就算是喜欢她，难道我和你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在你心里一丁点的位置都没有吗？”月伶显然是越说越气，声音都大了。
昼年微微蹙眉，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悦：“你小点儿声，萌萌刚睡着。”
月伶的哭声抽抽噎噎的，听不真切。
姜萌眼皮微动，只觉得有些无语。她刚才已经醒了。虽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又是什么时候清醒的。但是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他们两个的对话。从昼年的道歉开始。
她一开始听着，只觉得内疚。从昼年的道歉来看，对方明明还是那个正道之子，礼貌得体的，结果自己还在怀疑他……
但听到后面，她都替月伶觉得尴尬。虽然她这个“妻子”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好歹也顶着这个名头，月伶居然还敢直接问昼年心里有没有她？怎么上赶着要做小三？
什么毛病？她想骂人了。
就在她绷不住想要从床上下来教月伶一些做人的基本道理时，昼年的声音在门外，无比清晰：“我喜欢她。所以我不喜欢你拿姜萌和你比，因为，你不配。”
姜萌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昼年的心意。他，他说喜欢自己……姜萌只觉得大脑好像放空了一瞬间，思路都变得迟缓了许多。
这种话，她是第一次听昼年说，还是背着她，趁她睡着了的时候说的。但是仔细回想起来，昼年对她的态度的确不同姜萌一开始把昼年的撒娇和照顾都当作是因为她和昼年从魔渊一路扶持过来，积攒下来的“革命友情”，没有想到……
哪怕此刻没有镜子，姜萌也能确定——她的脸红透了。
月伶十有八九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哭声和脚步声很快就远了。
门被推开，姜萌身体的反应比大脑的反应更快，一侧头，合上眼睛装作依旧熟睡的样子。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昼年，尤其是在得知了对方心意之后。
姜萌呼吸都有些停滞了，听着昼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床边。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直接合衣睡去的时候，突然，唇角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昼年亲了她！
和那次被下药的情况不同，这次姜萌很清楚的明白，昼年是在清醒的状态下给了她一个吻。
姜萌呼吸一滞，竭力作出一副“我已经睡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索性昼年落下这一个吻之后，就重新躺回了脚榻上，应该是要睡了。
姜萌感觉不到有人站在床边看她之后，才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心跳如擂鼓般的胸膛。
躺在脚榻上背对着她睡的少年将那一声轻若不闻的叹息声听得清清楚楚。唇边笑意更深。
他知道姜萌一直以为他是个善良纯真的人，只要姜萌喜欢，他也不介意一直演下去。但，大概是河黎的出现让他有了不舒服的感觉，他不想再慢慢来了，所以这是最好的机会。尤其是，他看得出，姜萌似乎怀着心事。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是能够感觉的出来，和他有关。
而如果过了今晚，姜萌在知道他的心思之后，生出了半点儿想要离开他的念头，这个梦境就是最好的囚笼。
“萌萌，不要让我失望。”昼年在心里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刚才触碰过姜萌的唇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得知的消息太令人震惊了，姜萌起晚了。
等她睁开眼，已经快到早课时间了。她顾不得什么别扭不别扭的，急匆匆起来，在昼年的帮助下收拾好之后又匆匆赶到了学堂。直到坐下，才松了口气。
然后迎上了许多探究的目光。
姜萌并不知道光明殿里的学子们究竟传了什么样的八卦，但是那些打量的视线里，许多都是不悦的情绪。
就感觉撬墙角的不是月伶，而是她似的。
姜萌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昼年那里靠了靠。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欸？昼年师兄！”
等到河黎走近了，已经坐在了他们身后，才像刚刚看见姜萌似的：“哦，姜萌师嫂也在。”
姜萌：……小小年纪，眼睛已经这么不好使了吗？
看着对方那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姜萌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他和那天让她杀人的河黎联系在一起。
但是，昼年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最好的方法还是从河黎这边下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有人想要借河黎的手来伤害昼年……姜萌越想越出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视线是落在河黎脸上的。这众目睽睽之下，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河黎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多了几分局促。
唯独昼年面色不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又发什么呆呢？”
语气温柔，带着笑意。
姜萌这才回过神：“没，没什么。”
昼年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河黎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又收回，淡定地帮姜萌翻开了课本：“等会儿要讲这个，你先看看。”
“哦，好的。”姜萌被揽着，完全没有办法转头，只好先强迫自己收回精力，仔细盯着课本看。但心里已经下了决心，要偷偷找一次河黎，问清楚当时在那个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昼年面色如常，看着讲台的方向，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那些人探询的视线。
谁都没有注意到，少年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已经握成了拳，指尖死死地扣进了掌心里，靠着疼痛来维持表面的理智。
他记得爱丽、月伶还有之后的很多女人，她们不管和他的交情深不深，到后面总是会爱上河黎，甚至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情。
想到这，昼年眼底压抑的戾气更重了。他不能想象如果姜萌也被河黎吸引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知道在姜萌的眼里，他一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善良、礼貌、富有同情心……姜萌几乎把所有赞美的词汇都加在了他的身上。
或许这样的人，才是姜萌会喜欢上的人。
所以他能装。
但是，装出来的，自然比不上真实的。
他当年从光明殿回来之后，地位渐渐落了下去。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河黎。他和原来的自己很像，都怀着可笑的天真，自以为匡扶正义，将光明殿的那些人说的话奉作天道。
只不过，河黎比他的运气要好得多。昼年嗤笑一声。失去了能力之后，他一点一点地发现了光明殿背后藏着的黑暗，信仰也是在那一瞬间尽数崩塌的。他血洗光明殿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什么都不想要了。
但是河黎还没有改变。
所以，昼年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一看到姜萌与河黎接触得稍密一些，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在害怕。害怕姜萌发现自己真实的样子，害怕姜萌最后会选择更符合她想象的河黎。
垂在桌子下的那只手牢牢地牵住了姜萌。
昼年能够感觉到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姜萌的表现得很僵硬。但他牢牢的握着，没有松开手，随口给了一个理由：“今天的老师比较严厉，我有点儿害怕。”
姜萌听着对方这不走心的理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得知了昼年的心思，所以她的心态也有了变化。昼年握着她手的力度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而更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是隐藏在这份强势之下的情绪。
就像是一池水，只能看见泛着微波的水面，但这池水究竟有多深，水底是否翻涌着骇浪惊涛，都是她不清楚的。
因为不了解，所以有些控制不住的恐惧。
那个老师很快进来了，如昼年所说的那样，一看就是一位严厉的人。
老师的视线一扫，很快落在了昼年的身上，然后皱着眉看向姜萌。眼神里充满了“就是你带坏了我的好学生”之类的谴责的意味，又看向昼年：“昼年，你怎么不坐到前面来？”
姜萌看了看前方坐姿端端正正的那些人，瞬间明白了，前面的位置都是留给“好学生”坐的。被看的头皮发麻，她只好凑了过去，小声地说：“要不你还是坐到前面去吧。”
正好让她留找个机会跟河黎聊一聊。
昼年看了一眼姜萌，摇了摇头，声音不算大，但所有人都能听见：“我夫人坐在这儿，我就坐在这儿。”
姜萌对上昼年眼神里的认真，心跳漏了一拍，急急忙忙地别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