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将剑往地上一丢,便直接在他身边的草堆上坐了下来,跟他理论道:“那我问你,你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温柔一点啊?”
“我……”
花亦显张口欲辩解,扶然却根本不想给他辩解的机会,又立刻出声打断他的话:“你自己想想,我这刚来扶风城上任,还没一个月呢,都抓你们兄弟俩几回了?”
扶然说着,便立刻伸出五根手指来,一件事一件事掰扯清楚给他看:“你说说你们俩,哪次不是收了人家钱财,帮人家捣乱,打人,然后就被抓到官府坐牢?都那么多次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我知道你和你哥无亲无故的,生活不易,那我可以给你们找份差事啊,或者我也可以借钱给你们啊。”扶然说得面红耳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嗓门越来越大,“我都可以不用你还,但你能不能别再干坏事了?”
扶然说着,又忍不住瞪了花亦显一眼,眼神里除了怒意,还夹杂了一丝心疼:“我真怕你哪日把天捅出个大窟窿来,到时候我就真的保不住你了。”
她对花亦显,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阿然……”
待扶然都骂完了,咽了口唾沫,缓了一会之后,再转过去看着花亦显,他竟然咬着下唇,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好像谁欺负他了似的。
“你干什么?”扶然看着他这不寻常的反应,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是跟我来苦肉计啊?”
花亦显微微皱起眉头,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她,弱弱地说了一句:“阿然,这回我可真的没收人钱啊。”
他特别像那种被人冤枉了的小孩子,搞得扶然都不忍心再责骂他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那你……”扶然咽了口唾沫,面色渐变慌张地看着他这表情,都不敢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你没收钱,你伤人干什么?”
此话一出,怎料花亦显瞬间皱起眉头,眼神突变犀利,大喊了一声:“他打了我的猫!”
花亦显的神情尽显愤怒,差点把扶然给吓着了,刚才还是个可怜兮兮的孩子模样,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扶然好半天才缓和过来:“那不就是一条猫吗?你为了它伤人,然后又被关进来,你傻吗?”
她都快被这孩子给气死了,谁知他还理直气壮地反驳了一句:“我才不傻,那猫的命,可比人的命珍贵多了。”
花亦显的神情认真,眼神都格外坚定,不像在圆谎:“阿然,你不知道,小动物很单纯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它从来都学不会人间的那些自私,虚伪和贪婪,比人好。”
“你……”扶然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干脆不理会他了,“行了行了,说不过你。”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上的杂草和尘土,又向花亦显伸出手:“跟我走吧。”
花亦显瞟了一眼她的手,茫然地皱起眉头:“去哪啊?”
看花亦显这副白痴的样子,她真恨不得敲醒他这木鱼脑袋,却还是得忍着怒气,心平气和地答道:“去跟伤者赔礼道歉啊,看看人家能不能放过你。”
话落,扶然刚要牵上花亦显的手腕,怎料他突然将手一缩,抗拒地骂了一声:“我呸!”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他先招惹我的猫,我只是替我的猫讨回公道,凭什么还要我去赔礼道歉?”
“可是不管怎么样,你确实伤了人啊。”扶然无奈地收回手,蹙起眉头,缓缓蹲下身来,凑上前去,刻意将声音放温柔了些,“阿显,你听话嘛,就去道个歉,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好不好?别让你哥哥等急了。”
“我不要,我保护小动物,我没错!”他偏是不悦地别过脸去,根本不肯听她好言相劝。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拿起自己的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牢房。
“将军,那不过是一个犯人,您为何待他那么好?”姜折念凑近她耳边,不满地问了一句。
“嘘!”扶然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示意他小点声,她怕让花亦显听到了。
姜折念看了她一会,又往牢房里的方向瞟了一眼,才闭上了唇,缓缓低下了头,没说什么了。
扶然赶紧拉着他往外走去,出了牢房,还不忘对看守的捕头吩咐了一声:“别伤着阿显,他要吃什么喝什么,都给他。”
“是。”
闻言,扶然才放心下来,离开了牢房。
……
前脚刚离开牢房,姜折念便忍不住想问清楚扶然,那花亦显到底是个什么人?她怎么待他那么温柔?
他可从没见过他的姑娘待别的男子好,都有点嫉妒了。
“扶然将军,刚才……”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扶然忽然停下脚步,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转过来,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刚才拦你,是怕让阿显听见了,他心里不舒服。”
一听这话,姜折念这心里更难受了,他的姑娘怎么能去在乎别人呢?
“可他是犯了罪的人啊。”姜折念忍不住皱起眉头,脸色渐变不悦,语气稍微有点质问的意思,“您是将军,怎么能……”
话音未落,扶然不禁低眉嘲笑了一声,再次打断他的话:“我是将军又怎么样?”她说着,又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着,边走边说,“我也是阿显的朋友啊。”
姜折念赶紧跟上她的脚步,跟着她走进了一个亭子。
“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也知道你跟别人一样,对阿显的偏见很大。”扶然将剑放在石桌上,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没关系,我会解释给你听的。”
姜折念迟疑着在她身旁缓缓坐下,向她投去茫然的神色:“什么偏见?”
“你们不都觉得阿显打了人,犯了罪,就是个坏人吗?”扶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匆匆移了目光,“但是你日后要跟着我,阿显又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讨厌阿显,所以我想告诉你,关于他。”
扶然说着,又伸出左手拿了一个水杯,右手提起茶壶:“我希望你听了以后,能像我一样,善待他。”她说着,竟给他斟了一杯水,还亲自递到他面前。
姜折念赶紧伸出双手,接过水杯,不但有点受宠若惊,还更加好奇那花亦显的事情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竟然能让他的姑娘做到这份上?
“阿显他啊,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如今的残忍都是孤独无助熬出来的,他不记得自己十岁以前的事情了,不记得家人朋友,和自己的身世……”
扶然说着,目光缓缓往上移,也不知她是看向哪里,可姜折念却从她眼里看到了几分悲伤:“他只知道自己十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被他大哥花凌衣救下,并收养了,自此以后,他就与他大哥相依为命了。”
“可是他们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在这个人间活下去,不容易啊。”扶然的眸子缓缓暗淡下来,话语间竟叹息了一声,虽然很轻,可姜折念还是听得真切,“阿显病好以后,就跟着他大哥一起拿别人的钱财,替别人干坏事,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其实他们不想的,都是为了活下去。”扶然又叹息了一声,让姜折念觉得奇怪。
“将军你……”姜折念凝眉盯着她看了一会,看她表情这么悲伤,他忽然间想起昨夜她做噩梦的样子,还是她说的那些梦话,心里头万千思绪恍然间涌了上来。
“你想说什么?”扶然缓缓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起来,斜眼瞥着他。
他眉头紧锁,微微张开双唇,正欲开口,却又忽然间哽住了。
他不知怎么开口去问她这种问题。
“想说什么就说吧。”扶然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接着便直接从他手里夺过那水杯,自己饮尽了。
他迟疑了一下,才斗胆轻声说了句:“你也经历过这种苦,你也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想帮他,对他好,不是因为可怜他,对吧?”
“噗!”扶然惊地一下将嘴里的水全都喷了出来,“咳咳……”她被水呛得直咳嗽,姜折念赶紧拿起帕子,凑上前去,替她擦了擦溢出嘴角的水。
“慢点。”姜折念担忧地拍了拍她的背。
“滚开!”扶然却忽然生气地一把推开他的手,将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他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扶然一抹嘴角的水珠,便拔出桌上的长剑。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扶然突然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愤怒,死死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看来他猜的没错,扶然的前半生,要么就是经历过和阿显相似的人生,要么就是吃过同样的苦,所以扶然才处处护着他。
“将军,昨夜我给你治伤的时候,你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