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能是老板娘啊?我不过是个过了气的戏子。”年轻女子嘴角轻扬,温柔一笑,缓缓提起茶壶,“如今也就是给烟老板搭个戏,在这竹何混口饭吃。”
“你也是唱戏的?”
听到女子的回答,花凌衣原本已经递到了唇边的瓜子却忽然停住了,他不禁一愣:“可唱戏的不应该在后台吗?怎么还跑到前面来处理事情了呢?”
花凌衣慢慢嗑了唇边那个瓜子,风趣地调侃了一句:“方才看你熟门熟路的,还以为你是老板娘呢。”
那女子轻笑一声,玉手慢慢拿起了茶杯:“我只是在竹何待了十来年,见多了这样的事情,熟悉了,便干脆替他们处理了。”
“十来年?”花凌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慢慢放下了瓜子,又上下打量了那女子几眼,眨了眨眼睛,“可你看着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啊。”
“是啊,我今年十八,七岁就进这戏楼唱戏了。”那女子边给他倒茶边说道,面色很是平静。
“你那么小就去唱戏,你家里人怎么会同意呢?”花凌衣有些不敢相信。
当初,他和阿显过得最艰难的那些时候,都能去啃树皮,吃草根,甚至去跟富人家的小狗争食儿,就这样,他都没舍得把阿显卖到戏楼换饭吃。
不是因为戏子多苦,而是因为戏子多贱。
“不瞒花爷,我就是被家里人送来的。”那女子轻描淡写地说着,又将热茶推到他面前,勾唇一笑,“花爷您自便吧。”
那女子没把事情说完,便转身离去。
“哎!姑娘!”花凌衣下意识站起身来,喊住了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缓缓停下脚步,回眸一笑:“绮怀。”
花凌衣也礼貌地笑了一下,柔声说道:“在下花凌衣。”
绮怀没说什么,点头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花凌衣这才坐下来,拿起茶杯,小饮一口,脑子里却忽然闪了一下,想起了什么。
“等一下!”他猛地抓住牛三的胳膊,瞪大了双眼,转过去惊诧地看向他,“我们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是啊。”牛三脸色平静地点点头,淡淡地说道,“但您现在已经被人误以为是罩场子的了。”
“我去……”
花凌衣送来了牛三,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抓起一把瓜子,欲哭无泪地低下头,默默嗑了起来。
他真想一巴掌扇死自己,明明是想给那个痞子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是谁的底盘,谁的生意,可现在好像演变成他是罩场子的了。
如果他现在再去给烟陌捣乱,那还不丢脸死了?
算了算了,把钱还给秦老爷吧,这笔生意不接了。
这么想着,花凌衣又觉得自己的票钱不能白花了,干脆就把烟陌的戏看完再走。
于是,直到烟陌唱罢,一曲终了,悄把衣袖移开,柔情的眉目,几分悲凉,眼泪落下,花凌衣才觉得自己的票钱没白花。
“好了,走吧。”花凌衣将瓜子壳吐到桌子上,拍了拍手,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舒了舒筋骨。
“那我们先回去了,老大。”牛三他们几个打了声招呼,便疲倦地离开了。
花凌衣应允了,目送他们走出戏楼以后,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了,便偷偷摸摸地将剩下的瓜子都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拿回去给阿显尝尝。”
他美滋滋地想着,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澈悦耳的男声:“花爷真是一点也不浪费啊。”
花凌衣吓得手一颤,盘子顺着指间滑落在桌上,他瞬间转身看去,一惊:“烟陌?”
“见过花爷。”他勾唇一笑,朱唇妖媚,依旧不露齿,显得温润如玉。
花凌衣不禁揉了揉眼睛,都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男人了,这小子戏台上那么媚,戏台子也温柔得像女子,真是比他师父还像狐狸精。
“方才多亏了花爷解围,所以我来不及下妆,便赶紧来找花爷道谢了。”他说着,微微俯身,作揖行礼,凤冠上垂落下来的流苏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听来甚是悦耳。
“没、没事。”花凌衣慌忙摇头,有点不知所措地伸出手,馋了一下烟陌的手臂,“不……不用行礼这么客气了。”
他平时凶巴巴的,拿着剑到处威胁别人,所以从来没什么人跟他道过谢,如今这竹何戏楼的名角儿突然给他鞠躬道谢,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如果花爷不嫌弃,一会下了妆,我请花爷喝酒,如何?”
一听烟陌要请他喝酒,他那瘾立刻就上来了,欣喜地看着他,连连点头:“那我在门口等你,你快点来。”
“好。”
……
花凌衣走出竹何戏楼,便在门口等候起来,可这一等,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他烦躁得都快将周围的草都折完了,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花爷。”
这下他就火大了。
“我说你小子……”花凌衣猛地转过身去,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一脸愤怒,张口欲骂,可话到唇边,花凌衣却认真看清楚了这人的模样。
他面貌如玉,剑眉星眸,唇角带笑,一袭素衣淡雅,手执白扇,书生意气,看着特别温文儒雅。
“对不起,认错人了。”
花凌衣赶紧放下手,尴尬地低下头,转身欲走,那人却忽然拉住他的手臂,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花爷没认错,我是烟陌。”
花凌衣愣了一下,瞬间转过身去,瞪大了双眼,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回过神来:“我去……你换个戏服,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烟陌低眉一笑,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臂,又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掀了一点袖子,露出手腕来给他看,一颗显眼的朱砂痣映入眼帘。
“我扮了妆,或下了妆,花爷认不出模样,那就瞧着这颗朱砂痣吧。”
闻言,花凌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又好气又好笑,才觉得别人说“唱戏的都有点神经兮兮的”这话没错,哪有人一见面就给看身上的朱砂痣的?
可花凌衣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憋笑着点点头:“行。”说罢,他推开烟陌的手,转身欲走。
“等一下。”一个女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突然跑到他身边,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剑,转头却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
“绮怀姑娘?”他立刻放下手,有点欣喜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见过花爷。”绮怀朝他礼貌地笑了一下,却也没多说什么,便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走到烟陌身旁。
“阿陌,你怎么回事?”绮怀瞬间收回了笑容,微微皱起眉头,脸色不悦地看着烟陌,语气满是责怪,“不是说等我一起去酒楼吗?怎么自己先走了?”
“我这不是还没走吗?”烟陌伸手摸了摸绮怀的脑袋,看着绮怀的眼神很是温柔,“在门口等你不行吗?”
这画面,看得花凌衣有点尴尬,想着自己是不是打扰他们腻歪了?
“那个……”花凌衣轻咳了几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尴尬地移开了目光,“要不你俩先去,我就不打扰你俩了,我们改天再喝吧。”
“啊?”
“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质疑,都向他投来茫然的神情,搞得花凌衣更尴尬了,也不好意思说破他们。
“那个……花爷,您可能是误会了。”烟陌好像猜到他的意思了,也咳了几声,轻声说道,“绮怀比我小,我当她是妹妹一样照顾的。”
话落,绮怀也慌慌张张地摇头摆手,解释道:“对啊,我当阿陌是哥哥,花爷您可别误会啊。”
“哦,是这么回事啊。”花凌衣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慢慢平静下来,“我还以为我碍着你们了,既然这样,那就一块儿去喝酒吧。”
“那我带路吧。”绮怀说着,便要往前面走。
“等一下。”烟陌忽然拉住她的手臂,“绮怀,这次我带路好不好?我保证不走错了。”烟陌一脸期待地看着绮怀。
“不行!”绮怀立刻摇头,一口拒绝,眼神坚定地看着烟陌,严肃地说道,“这回我带你走,免得你又像上次一样,差点就走丢了。”
“我保证这次不会错了,我已经记住大概的路线了。”烟陌微微皱起眉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绮怀,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你就让我走一次吧。”
花凌衣看着又疑惑了,弱弱地插了一句嘴:“那个……酒楼不远,闭着眼睛应该都能走过去吧?”
“花爷,你不知道,阿陌离了戏台子,就特别傻。”绮怀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直言道,“他经常找不到路回家,都要戏楼的伙计送,有时候还是我送的。”
“不会吧?”花凌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烟陌,他却尴尬地笑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缓缓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是默认了?
“上回去酒楼,他要逞强,非得自己走,果然又走丢了,还好我在后面偷偷跟着,才把他带回来了,不然指定被人给卖了。”
绮怀看着烟陌的样子,更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老娘,花凌衣忍不住笑了一下,都怀疑到底谁是兄谁是妹了。
“好了好了,以后花爷罩你。”花凌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找不着路也没关系,你提花爷的名字,没人敢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