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不知宋惜时的名字，但却被这古怪的四字烟雾震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自入丹道，三十余年，从来没有看见谁的丹炉上还会有烟雾凝字的。
张晗不禁猜想：难道这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丹炉，其实是仙门辉煌时代某个大佬的藏品？只不过因为外形太不起眼，这才被蒋华懋这个莽夫给得了便宜？
蒋华懋的心也猛地一抽搐：叶家公子带来的人究竟什么来头？炼个丹都能炼出字来？
偏偏他炼丹手法根本不像一个精于丹道的修士，还惹得张晗生了好大一通气。
难道他其实不会炼丹，只因被张晗削了脸面，所以故弄玄虚？
无论如何，没用任何招式和法器，便可化烟为字，以宋惜时的年纪来说，都是十分罕见难得的。
“阿时要炸”四个字很快消散干净，众人也在内心惊诧只余，不免往后退了几步。
炸炉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就算对在场中人不会造成太大伤害，但都不想被波及。
叶川略带调侃：“你要炸了？”
宋惜时无奈：“是丹炉啦，不过顶多裂开，不会炸的，放心！”
“要不，把火撤了？”蒋华懋提议道。
他倒不是心疼一个丹炉，只是对宋惜时炼丹的本事存疑。
铿！
“不！”张晗忽然有些激动，声音还略微发颤，连表情也变了许多，“你们细听，炉中有金石声！”
众人皆不再说话，也无动作，静下心来，果然听到炉中铿锵之声。
蒋华懋不太懂，问：“确有金石声，有何不妥吗？”
张晗笑起来，三两走跨到丹炉边，围着丹炉转了一圈，又蹲下去看正在燃烧的薪柴。
他反复确认，这些燃烧的薪柴就只是厨下才用的，除了整齐些，根本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可是为什么？
张晗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为什么这个人用如此粗糙的丹炉、如此普通的薪柴、如此粗劣的炼丹手法，竟能引发丹道界世所罕见的丹象？
这一刻，张晗希望自己是眼花了，看错了。
浸淫丹道三十余年，丹道经史典籍早已烂熟于心，如今仍无所成，不过是天赋欠缺，又无良师引路罢了。
《奇丹经》中有载：苍狐道人于无悔崖炼黄泉勾魂丹，时至黄昏，夕色转紫，草木簌簌，忽闻炉中似有金石声，又三刻，方开炉，丹香肆溢，崖下藤蔓似有足，纷纷来朝，成拱卫之态，又有猛禽盘旋，啼鸣不止。待取丹，竟是极品，苍狐道人大喜，忽见炉中似有花朵，以为藤蔓所遗，欲拾之，却为铜质，自炉壁而生，几可乱真，故引为丹道奇谈。
张晗把目光移向丹炉，他在期盼自己能见到书中之奇景，却又觉不甘，若果然是丹炉生花之象，却是一十余岁少年所炼，张晗只觉自己三十余年的光阴都拿去喂狗了！
炉中金石之声未歇，丹炉却出现了裂痕。
果然，还是要炸吗？
张晗忽然非常惋惜。
此刻他竟然愿意承认宋惜时之丹道造诣远高于自己，只求一见书中奇景！
蒋华懋不懂丹道，便偏头问：“这金石声有何奇异处？”
他发觉张晗已经魔怔了，若是从前，张晗绝不会听而不答。
叶川也不懂丹道，于是看着宋惜时。
宋惜时却在思考，阿金为什么忽然出来了？
他在米承扶那里找到阿金的时候，阿金已经很虚弱了，没有灵气补给，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只待在宋惜时的身体里，一旦过分消耗，很可能走向消散一途。
忽然出现，提醒宋惜时要炸炉，对如今的阿金来说，便是过分消耗。
炸炉对宋惜时而言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阿金为什么要冒险？
“阿金？”宋惜时尝试感应阿金的存在。
听到呼唤，阿金立刻释放能量，表示回应。
宋惜时这才察觉到，阿金比之前强壮了一些。
可是，阴阳宗又没有灵气给他吸……
蒋华懋问了两遍都没有人回答自己，顿时觉得这是此生最没有脸面的一天，想他堂堂一宗宗主，说话居然没人接？还是在阴阳宗自己的地界上。
想想都觉得气人！
还没等蒋华懋发泄自己的情绪，院子里忽然听得一声炸响，随即便是一阵激烈的金石声，好似炉中有两名高手在比剑，正是难舍难分、不相上下的时刻。
蒋华懋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抬手护着面门。
他略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碎片掉落的声音，反而闻到了一股奇香，此香一入肺腑，便似春雨洗微尘，令人浑身舒畅，闻者唯盼香气萦绕，久久不散。
正疑惑的时候，却听见了张晗的狂笑，蒋华懋慢慢挪开手，只见张晗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满脸兴奋，一面笑，一面说：“哈哈！铜炉生花！真的是铜炉生花！我竟然、竟然看到了铜炉生花之象！哈哈……哈哈哈！”
蒋华懋又朝丹炉看去，只见丹炉裂成了好几瓣，却并没有碎掉，反而从裂缝中生长出一条长长的藤蔓，藤蔓之上还有两三朵含苞欲放的花朵。
这就是令张晗如此癫狂的“铜炉生花”？
蒋华懋不禁转头去看宋惜时，只见他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单手撑着下巴，左手轻轻瞧着桌面，而桌面上，正是一团白色的烟雾，只不过特别淡。
少年略显稚气地脸庞上带着一点点的愁绪，叶川看到他的嘴的在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很快又见他笑起来，就像是春日枝头快乐的鸟儿。
宋惜时此时正在和阿金对话。
阿金太虚弱，还无法恢复语言能力，只能不断变幻烟雾形态，以文字交流。
“仙师！”张晗跑过来，吓得阿金立刻回到宋惜时的体内，此时张晗正魔怔着，并未注意到桌子上那一团白色烟雾，他郑重地行了一礼，满眼期待地看着宋惜时，“方才是张晗失礼了！仙师出自哪一宗门？可否愿收张晗做弟子？我素来好学，只是天赋上略有欠缺，但我坚信勤能补拙、水滴石穿，还请仙师怜我一片诚心！”
之前不是张口“小子”闭口“狂徒”吗？
现在怎么忽然改口称“仙师”了？
还要拜师？
说实话，宋惜时有点儿……迷糊。
“你不是有师父吗？”蒋华懋也被张晗的言辞动作给震惊了。
张晗摇头：“我一个外门弟子，哪里能得了宗门真传？不过是略比一般非丹道修士多懂一些罢了，修行一道，本就是强者为尊，今日既见了这铜炉生花之象，便是我的机缘，岂有不拜之理！”
张晗的语气不可谓不坚定。
“仙师！”张晗忽然跪在地上，宋惜时赶紧站起来避开了，张晗却不肯放弃，“若仙师看不上我，不肯收徒，张晗斗胆，求仙师指点一二，晗必此生不忘！”
说着，他还磕了三个头，非常郑重。
宋惜时连忙阻止他：“我跟你讲讲这一炉吧？你领悟多少我可不管！”
“多谢仙师指点！”张晗的语气忽然就变得很轻快，听得出，他很高兴，发自内心的兴奋。
叶川忽然笑起来，认识宋惜时这几天来，他总是一副悠然自在、无所畏惧的模样，头一次见他这般局促，倒是别有趣味。
“先取丹。”宋惜时逃似的飞快跑开，来到丹炉边，仅仅摸出三颗混元合气丹。
宋惜时：有点儿少啊。
张晗飞快跟过来，感叹道：“当真是极品灵丹，而且还是三颗！仙师之能果然无法测度！”
在张晗的认知里，极品灵丹非常难炼，便是宗门的几个长老也不是说炼就能炼的，十炉中能出一炉便可赞叹此人丹道高绝，而这一炉中，往往仅有一丹。
张晗无法想象，今天的场景如果出现在自己的宗门，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恐怕宗主、长老们都该掩面，自认不足了！
宋惜时尴尬地看了张晗一眼，摸了摸鼻子，还是不要再打击张晗了。
蒋华懋尽管不懂丹，但一听说是极品灵丹，便按捺不住凑上来，想看看极品灵丹到底是什么模样。
“宗主！不好了！宗门进贼了！”一个包着璞头的短须中年男子跑过来，一面喘气一面擦汗。
此人是蒋华懋的下属，专管蒋华懋的私库。
“什么事？”蒋华懋冷着脸，他身材魁梧，满脸杀像，一旦敛去笑意，就变得非常凶狠，“好好说话！”
宗门里的外人就三个，还都在场，哪一个都不能轻易得罪了去。
短须男满脸愁容：“今日夫人要开库取一件贺礼，可到了库房却发现所有金器、银器都没有了，我们检查了库房，门锁都是完好的，周围连脚印都没有，请了大长老来看，也没有用过术法痕迹，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蒋华懋瞪大了眼睛，抓着短须男的肩膀：“凭空消失？那么多金银器，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蒋华懋现在很气愤。
在他的私库里，几乎九成的财物都是金银器，现在自己的下属告诉他，金银器全都没有了，往后他拿什么跟别的宗门做交易？
“这个……这个属下不知啊……”
宋惜时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有些拘谨地走到蒋华懋身边，这一刻，他无比尴尬：“我大概知道……那些金银器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