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开口,门突然被打开了。宋臣径直走了进来,身上湿了大半。姜辞起身,想了想,同屏风外的人说,“先生,今日就到这里吧!”
卫良夜面色僵了几分,道了声告辞。宋臣分明从他的背影看出了几分不情愿……
“如何?”姜辞上前迎了宋臣,瞧见他的衣角还滴着雨水,不禁皱了皱眉,“我让人温了酒,一会送到你房里去。”
宋臣听了这话,方才还有些冷厉的眼角立刻软了下来,“就知道阿辞最心疼我!”
不像对某个居心叵测的人一般,想着方才卫良夜离去的背影,宋臣有些得意。
他特意加快了脚步,就是不想自家妹妹同别的男人多呆。毕竟那厮长得那样夺目,最是能骗像阿辞这般的小姑娘了。
宋臣避过了姜辞伸过来摘斗笠的手,“阿辞别碰,哥哥身上湿了”说着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听着外面马蹄声渐行渐远,想来那位先生走了。
才接着说:“阿辞,时候不早了,夜袭的事明早我再和你仔细说,你快去睡吧!”
小丫头皱了皱眉,思索半刻,又觉得睡意朦胧,眼角也有些酸涩,点了点头,才开了口:“今日晚了,雨也大,你也早点休息。”
转身正要离去,想了想又转过来朝宋臣说道:“记得将酒趁热喝了。”
不等宋臣再开口,姜辞已走进了内室。望见自家妹妹离去的身影,宋臣好看的嘴角向上扬了几分,他觉得这外出一遭走的不亏。阿辞还是心疼自己的,素日里阿辞并不爱同自己说话,眼下多与自己说上几句,宋臣便也心满意足了。
“嘶” 夜色匆匆,破庙门口隐隐传来愈来愈近的马蹄声。靠坐在柱子旁的光头男子轻轻扯开袖口,望见被暗镖擦伤的伤口,血肉轻翻,渗出来的血水顺着胳膊蜿蜒而下,好看的剑眉微挑了挑,朝着正从马上下来的卫良夜撇了撇嘴:
“今儿个没有三顿酒你是走不掉了,我为了你搞什么劳什子的打探消息,不说深夜去那阴森森的乱葬岗了,就说眼下已被你的小娘子打成重伤了,所谓妻债夫偿,你快些想法子弥补我,不然我再不帮你做苦差事了。”
卫良夜好似没听见光头男子的怨怼的话,只抬手抚了扶白马的的鬃毛,半分眼神都没施舍给说话的那人。光头男子见卫良夜不理会自己,语气越发焦躁,“好你个没心没肺的狗男人,是不是你们夫妻合起伙来欺负我,知道我孤家寡人找不到人说理……”
“嘘,”卫良夜伸出另一只手去抚马的耳朵,颇为不屑的吐出了几个金贵的字,“别吓着我的马,聒噪。”白马似乎为了应和主人的话,颇为应景的甩了甩头。
光头男子见白马也这般做派,心下又多了几分怨气,他自小被卫良夜怼惯了,如今连他的马都这般作践自己了。再开口,站起来朝白马逼近了几分,看着白马似乎被吓到的憨态,却是被气笑了,“看看,看看,你的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卫良夜分明闻见了空气中夹杂着几缕淡淡的血腥味,才收回了抚摸白马的手,转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扔给了光头男子。弥僧一把接过药瓶,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卫良夜见弥僧窸窸窣窣弄了半天,还坐在那里,心里暗想是不是小丫头将他伤的重了些,向前迈了几步,弯腰探着脖子凑近了去看弥僧的伤口,弥僧上了药才发觉随身没有纱布,正要抬头问问卫良夜可有带药箱,哪知卫良夜正好凑上前来,二人额头正好结实的撞在一起。
卫良夜还好,总归有发冠挡着,可苦了弥僧,他自入了僧门,头发剃的精光,一个大光头直楞楞的撞上去,叫弥僧疼的不由挠了挠头,才舒展了几分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
“我说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的我受了伤坐在这里也叫你看不顺眼,顶着发冠就往我头上撞。百赊阁的小娘子可是给你灌什么汤了?”
卫良夜先前脸色还没什么变化,听着弥僧提起了姜辞,又想起了自家小娘子同宋臣屏风前咬耳朵的样子,心中也升腾了一丝怒意。“我只不过瞧瞧你伤的如何,要真说我魂不守舍,倒不如说说你,你平日里都能将山上草寇,乱兵贼匪打个精光,如今只是去查探一下百赊阁,摸摸底,你才去一次就险些叫人逮住,我哪里还敢叫你再去打草惊蛇。”
卫良夜话一出口,才发觉收也收不回来了,张了张口,再没说话。弥僧听了卫良夜脱口而出的话,转了转眼珠,脸上也多了几分狡黠,望着卫良夜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不禁咋了咂舌。
“啧啧,我们素来冷静自持的卫小公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去了百赊阁一趟,像是喝了几斤的醋回来,我看再去几次,你怕是都能开醋坊了。好了好了,我不聒噪了,你身上可带纱布了?”
卫良夜面上又恢复了之前清冷的样子,也没接过话头,往袖子里摸了摸,弥僧笑眯眯的盯着他。
似乎又想起了先前卫良夜恼怒的神色,竟又生了几分想挑逗的心思,这样想着便不怕死的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肘轻轻蹭了卫良夜一下,“今天追我的那人身法矫健,我看过他的脸,长的确实俊俏,绝不输你,腰间又系着贵重的物件,你可仔细看好你的小娘子。”
谁知素来稳重的卫小公子最听不得这话,气的一把甩了袖子,“弥僧,我瞧着你就是在作死,你没有纱布最好,活活疼死你,也省的再听你这张嘴说着讨人厌的话。”
说着竟直直的奔着白马而去,这臭和尚说话也太不识好歹,若不是卫良夜与他相识多年,换了别人说这话,他只怕是恨不得将人立刻扔进临江里。
阿辞是他惦记了那么多年的小姑娘,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抢不走他的小丫头。
弥僧见卫良夜拉近了缰绳作势要上马,心下也有些慌了,他如今靠近这乱葬岗,若是再被宋臣发现,怕是要坏了大计。“阿夜我不说了,大不了我不要补偿了不行。”说着急急忙忙起身朝卫良夜奔去,“别别别,我不让你请吃饭了行不行?”卫良夜头也没回,已经上了马。
“他哪里比得过你,阿夜你玉树临风,冷静自持,口才极好,试问哪家小娘子能抵挡你的魅力?”我们的卫小公子听了这话,嘴角微扬了扬,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瞪着弥僧,“比不过?”
弥僧见着小公子终于给了自己台阶下,慌忙的直点头,“比不过比不过,谁都比不过鼎鼎有名的卫先生。”
卫良夜听了这话,眸中眼神愈发满意,轻飘飘的下了马,“不是没有纱布?你身上穿的是什么?不要再磨蹭了。”弥僧听了这话顿感不妙,忙伸出手护着衣襟,看着卫小公子一步步逼近,吐出的话语也结结巴巴。
“阿夜,你学坏了,这都 ……都是谁教的啊,我们 ……我们自小长大,你究竟从哪学来的……太羞耻了。”
卫小公子听了此话,眸中玩味愈重,“羞耻?”说着伸出手缓缓的一把扯下了 弥僧的面巾。
“你才是学坏了?不过扯个面巾而已,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要真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是对着我家阿辞想的,你一个和尚。 ”
弥僧只觉一股热气上头,瞪大了双眼,看卫小公子说到和尚的时候,还朝自己鄙视的撇了撇嘴。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到了,弥僧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昏迷前的最后一眼还是卫小公子撇嘴的样子。
卫良夜这厮,跟自己玩阴的!定是往药瓶里兑了什么毒害自己!
卫良夜瞧着弥僧突然昏死了过去,脸上也严肃了起来,瞧着微微泛黑的伤口,眯了眯眼,一把将弥僧拽到马上,二人趁着雨停,驾马狂奔,直至山下。
再说百赊阁内,宋臣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白袍,慵懒的倚在窗前,怀里还揣着姜辞差小厮温好的酒,一只手把玩着小巧的玲珑酒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如果忽视了腰间还在渗血的伤口,倒是一个仪态潇洒的翩翩公子。
宋臣微眯双眼,抿了抿唇,这般慵懒的作态却掩饰不住他眸中如鹰一般的厉光,今日下了这样大的雨,窗子外面一片漆黑,但他死死紧盯着一处的眸光似乎化作一把利刃要将这无尽的漆黑穿透。
仰头饮下酒盏里的最后一口酒,随即将空的酒盏轻轻扔在一边,骨节分明的大手微拭嘴角,举手投足间似乎牵扯到了腰间的伤口,一丝痛意将他的思绪牵引而走。
那个光头刺客究竟从何而来?这般诡异的身法,他似乎见过,但宋臣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什么头绪。还有那个卫先生?若只是个简单的说书人也便罢了,毕竟能入阿辞的眼,他虽说不愿阿辞同来历不明的人接触,但是能让阿辞高兴的话,他也不会干涉太多。
思及此,宋臣觉得还是要好好打探一番,正好最近他有了一些寻找父亲的线索。只是……宋臣微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酒壶,他这一去,又要将阿辞一个人扔在这里,微垂的睫毛掩去了宋臣眸中的心疼,也不知道她心中是不是又多了几分对自己的怨怼。
尽管姜辞没同他说过,但是宋臣看的出来,阿辞不喜欢这个阴森森的地方,阿辞这样的年纪,该活的像其他经常聚在一起嬉戏玩耍的小丫头一般,整日同玩伴一起泛舟游湖,或是偷偷觅了一方福地约着自家的姐妹说着私密话。
宋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响起的轰轰雷声将他的思绪打断,看了看外面的惊雷闪电,随即放下了怀中的酒壶,快步走到门口,接过了小厮手中的伞,连外衣都顾不上披,匆匆迈着大步朝姜辞的房间而去。
“阁主可是被雷声惊醒了,我去叫宋先生来。”守夜的女使先前听到了姜辞慌张的呼唤,忙从侧间跑了进来,阁主最怕这样的雷声,这百赊阁上上下下都知道,所以雷雨之夜女使都格外留心。
女使微微抬眸,果然瞧见姜辞面色苍白,紧紧揪着锦被的手还颤抖着,用力的连手指骨节都泛了白。“不用”姜辞一口回绝了女使,但说出口的话语也颇为无力,还带着些颤音。
又是一阵雷声轰隆响起,闪电下将姜辞倚在榻上的身姿映射在了墙上,即便这样,姜辞也只是倔强的轻咬了咬嘴唇。
女使见状,心中慨叹一番,“阁主,我就在外间守着,还请阁主安心休息。”说着便缓缓退了出去。
女使刚踏出外门,便瞧见了只身着一身内袍的宋臣打着伞,眼中满是担忧望着紧闭的里屋的门,电闪雷鸣下,宋臣的身影显的愈发单薄萧瑟。
“宋先生!”女使微微作揖,宋臣微摆了摆手,伸手拿了一旁随行小厮手里的锦盒递给了女使,“你将这香点上,阁主以后雷雨夜便能睡的安稳。”
女使走近了几步,接过了宋臣手中的盒子,经手间无意间触到了宋臣的指尖,凉意使得女使无端瑟缩了一下,仔细瞧了瞧他的衣服,被雨打湿了七七八八,紧紧贴在身上,腰间还渗着血。
女使点了香,转身见宋臣还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却也不敢说话。宋先生的事,旁人丁点都不敢管。
宋臣又站在这里片刻,朝女使挥了挥手,“你进去看看阁主睡了吗?”等到女使来报阁主已睡下的消息,宋臣才动了动脚步,轻轻朝里屋走去。
瞧见小丫头一只手还揪着锦被,宋臣猫步上前,将锦被给姜辞盖紧了几分。 又将手在暖炉那里烤了烤,才用褪去几分凉意的大手轻轻抚上了姜辞的额头,“妹妹,哥哥这一去,怕你又因为我不带你出去要生哥哥的气了,一定要乖乖的待在这里,等哥哥回来。”
雷声已停,四下寂静,只有姜辞平和的呼吸声,宋臣又抚了抚姜辞的额头,许是有几分惊动了她,小丫头皱了皱眉侧过脸对着床里,只留着后背对着宋臣。宋臣不敢再动,起身盯着姜辞片刻,才放轻脚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