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今日的心情格外好。许是昨夜的安神香令她在雷雨夜难得睡的安稳。
她醒来便听说宋臣一大早去了梁城,如今已是到中午了,还不见他回来。许是去追查之前夜袭的线索了吧。
姜辞正想着,昨夜宋臣似乎来了。便听见了渐行渐止的马蹄声。
宋臣从马上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点心。
“这是我从梁城一家新开的宝汇斋里拿的桂花糕,你尝尝,若是喜欢我下次再带给你。”
姜辞接过了桂花糕,素手拈了一块放进嘴里。
这桂花糕甜而不腻,入口即溶。姜辞再开口唇齿间都溢满了清香。
宋臣瞧着姜辞吃的香,眉眼带笑。速来平淡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宠溺。
又见她一连吃了几块,转身拿了茶壶倒了一杯茶。姜辞接过瓷杯,抿了一口清茶。
笑意盈盈的看着宋臣:“你派去的人这次去梁城,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姜辞想了又想,又补充了一句,“先说那个负心汉的。”
宋臣如何不知姜辞在说什么,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棋子摆着的残局,一挥袖坐了下来。
“哦?你今日倒是摆了个死局。”
姜辞收了手里的桂花糕,擦了擦嘴角。才在宋臣的对面坐了下来。
“如何?”
宋臣伸手拈了一个白子,下到了一处,缓缓收回来手。
“此为一点死。黑子已死,无力回天。”
姜辞听了此话,挑了挑眉。嘴角还带有一丝讽意,
“他死了?前段时间,柳夫人还给我递了消息。
说是她冷眼瞧着,肖季像是疯了,还疯的不轻。如今听你这麽说,倒是便宜了他。”
宋臣看姜辞眉眼里有些愤愤不平,口气有些无奈。
“他如今被通缉,左右离死也不远了,你别再胡来了。眼下卫先生知晓你借着他的嘴将肖季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要借个由子寻你麻烦还不是容易的很?”
姜辞微撇了撇嘴,她并不觉得卫良夜那厮一个人能有什么能耐来寻自己的麻烦。她只不过私下多找了些人将故事描述的更加详尽罢了。
那厮顶多借着他那张鬼话连篇的嘴从阁中骗些好东西走。
“若真找我麻烦,不是还有你吗!”
姜辞一手收了棋子,有些不以为意。
宋臣颇为头疼的看着面前的小丫头:
“我这几天去一趟朝和江,你老老实实的呆在百赊阁里。若卫先生真来寻你麻烦,一纸锦文寄来,我便回来了。”
姜辞听了宋臣的话,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等宋臣一走,她定要去梁城好好逛一逛。
毕竟宋臣身为皇上亲赐的采诗官,想去哪里巡游便是一匹马的事,不像她,成日待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百赊阁,陪着一群不会说话的死物。
姜辞低眸掩去了眼中的欣喜之意,总得做些样子给宋臣看。
抬头轻声问了一句,“你去朝和江做什么?可是夜袭的人有什么线索了?”
小丫头方才还有些欣喜,听了宋臣的回答脸一下冷了下来。
“父亲有消息了!我此去数天,母亲那里……你多照看着。夜袭的人我再多加查探,你护好自己。”
宋臣果然看见姜辞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们与我没有关系。”
宋臣看着小丫头眼睛里透着执拗,张了张嘴,一时不该说些什么……
宋臣与姜辞是兄妹,至于两姓,宋臣随了父亲宋洵,姜辞随了母亲姜容欢。
从前宋洵也是朝中的武将,虽说不是什么掌握大权的,好歹手里也有几个兵。
姜辞是宋洵夫妇年近不惑才得来的女娃娃,家里自是将她捧在手里都怕化了的。
宋臣大她七岁,素日对她虽较为严格,但也是娇养的,外人面前最是护着姜辞的。
只是后来因着一场大火,宋臣脾性变了不少,虽说平日里眉眼总淡淡的,但对姜辞再没冷脸过,真真是宠着小姑娘。
要说八年前的一场大火,宋洵一夜之间不知所踪,姜容欢拉着睡眼惺忪的宋臣就往外跑。
宋臣还记得,母亲紧紧牵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家妹妹的闺房已被火舌包围了个大半。
只说:“辞儿,母亲总要为着宋家的子嗣着想,别怪娘,娘还要照顾臣儿,娘一辈子对不起你。”
宋臣抬头看着母亲,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从前觉得姜辞分走了父亲的疼爱,但绝对想不到姜容欢会这么做。
他挣脱了母亲的手,一股脑冲进了姜辞的房间。四下看了看,才瞧见床底下露出一截粉色的袖子。
宋臣伸手去拽袖子,一把将姜辞拽了出来。
小丫头脸上还挂着金豆子,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方才看见母亲拉了哥哥的手从她门前经过,却没等到母亲再回来。
小丫头一头扑进宋臣的怀里,抽噎着:
“母亲是不是不要我了。”
宋臣第一次见到这样可怜巴巴的姜辞,有些想笑,毕竟她从前被家里宠的有些无法无天。
伸手去擦小姑娘的金豆子,连带着手上的黑灰都蹭到了姜辞白净的小脸上。
“胡说什么,哥哥不是来了!你看你,哭的丑死了。”
宋臣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看着面前的火海,将姜辞的小脑袋按到自己的颈窝,轻轻说了一句:
“哥哥带你出去。”
等到姜辞醒过来的时候,便瞧见自家哥哥躺在另一张床上,眼睛紧紧的闭着。
母亲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母亲,姜容欢望着她的眼神不是责怪,总之姜辞不懂。
直到宋臣在半个月醒来,母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走吧,姜辞。”
姜辞从回忆里醒了过来,看着宋臣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你去吧,她哪里,我会照看的。”
姜辞想着,即便自己来了百赊阁,即便她赶了自己走。但姜容欢是她母亲,永远都是。
宋臣见姜辞应了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身牵了马。走到门口,朝还站在原地不动的姜辞喊了一句:
“阿辞想吃什么,哥哥下次带给你。”
姜辞听了宋臣的话,抬眸望了望他,终是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等宋臣回过神来,姜辞已经转身进了阁。
没听见她的回答,宋臣压下了心头的酸楚,他与姜辞总隔着一层说不清楚的膜,尽管自己总来看她。
他也十分羡慕别人家的妹妹与哥哥总腻在一起。宋臣安慰自己,自家妹妹和别人不一样。
转眼间,宋臣已走了五天。
姜辞只偷偷溜出去了一次,她一个人骑马去了梁城,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一个人吃饭。
因为带着黑色的帷帽,幼童不亲近她。她去了那家新开的宝汇斋,却吃不出和宋臣的那份一样的味道。
姜辞傍晚骑马回了百赊阁,一个人窝在榻上发呆。
她觉得,梁城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好玩。
第六天,姜辞一个人正琢磨着棋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卫良夜那厮。坏了,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姜辞前些日子还听人说,卫良夜在梁城摆了好几场讲古场,等她去的时候,不凑巧又没碰到。
姜辞很想见见卫良夜同别人说书的样子,小姑娘的想法总是比较奇怪。
“卫先生果然守时,说好七日就七日。”
卫良夜看见姜辞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欣喜,又看到一旁衣架上挂着的黑色帷帽,他大概知道阿辞为何总请他来百赊阁说书了。
她大概是太孤独了……他其实前不久在梁城见到了姜辞,虽然她带着黑色的帷帽,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他看她一个人牵着马走在大街上,一个人去了宝汇斋,又一个人回了百赊阁。
他想,原来他惦记了那么多年的小姑娘,也同他一样。
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孤独的走。
“我若不及时来,你又要说我不守时。”
卫良夜说着话,带着一丝不容察觉的温柔。
姜辞有些诧异,她虽然和卫良夜做生意的时间不久,但也猜到以他的性格因着肖季的事必要讽刺几句自己。
毕竟是她私下散布了有关卫良夜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肖季的事情,怕是皇室的人要暗中针对他一番,眼下瞧见他言语温和,有些诧异。
卫良夜说着话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细长的匣子。正要上前递给姜辞,却发现今日阁中没有设屏风。
“今日怎么不立屏风了,你往日是立的。”
姜辞一个个收着棋子,说道:
“卫先生又不是没有见过我长什么样子,日后又是我赊阁的常客,那些可有可无的,倒也不用过分在意。”
姜辞说着话,却见卫良夜走过来伸手递了一个细长的匣子给她。
接过了匣子,姜辞打开看了看,是一支笔。
姜辞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除了笔身上刻了一个芜字,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卫良夜细细打量着姜辞的样子,柳叶细眉,樱桃小嘴,眼睛倒清澈的很。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绯色的宫裙。
她怎么总爱穿这样张扬的颜色。
他同她在南城遇见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宫裙。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认出她,只是看她坐在台阶上喝醉了酒,一个人跌到了湖里。
他想了想,将她救了上来。
后来听说她是百赊阁的人,又瞧见她手肘下的红莲,才认出来他就是她找了许多年的小姑娘。
只是当年那个小娇气包如今怎么一个人了?
卫良夜看姜辞还在研究那支笔,她一个人也好,以后他守着她……
“这个笔,有什么来头?”
姜辞将笔放回了匣子里。
卫良夜抬手沏了杯茶,才开了口:
“这个芜字笔,原是方芜生的夫人赠与他的。”
姜辞听到了这个名字,又想起了状元肖季。
“就是那个屈居肖季之后的榜眼,方芜生?不会又是个无情无义的伪君子吧?”
卫良夜皱了皱眉,她怎么总记着肖季。若不是那人已身死魂消,他定不让他好过。
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此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