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稍稍抬起了头,觉得自己这般也确实有些揉拧造作,要是被阿昭看见了准说自己没出息。
黎婉其实想问肖季来当铺做什么,但转念一想读书人最好面子,夫子大概也不爱别人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遂另寻了个话头:“夫子方便稍我一程吗?今日出门,我并未带伞。贸然跑回家去,怕将夫子的书淋坏了。你们读书人最是爱惜书,若是第一回借我书就毁了,怕夫子以后不大肯借我了。”
肖季看了看自己手上刚刚拿开的书,嗯……一点水渍都没有,想来是用心护着了的。
其实肖季此人和一般书生不同,并不大爱书。再珍贵的书也比不过金银玉帛,权势滔天。读书,只不过是他往仕途上爬的梯子罢了。
原先肖家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但是没几个爱书的。后来破落以后,肖家分支四零五散,到他这里就只他一个读书人了。
肖季挑了挑眉,将书递给了黎婉,撑起了手中的伞。
“走吧,我稍你一程。雨再大些,你便回不了家了。”
黎婉见他撑了伞,虽说夫子眉眼淡淡的看不出来什么,但小丫头还是颇为愉悦。
朝伞下怯怯走了两步,又往肖季那边小步凑了凑。
其实伞挺大,但是黎婉告诉自己,肖夫子的书一定不能淋坏。
肖季似乎没有察觉,只盯着廊檐外的雨。
二人亦步亦趋,一起离去……
就像柳昭昭说的,年少时的喜欢,大抵就是寻了诸多理由只为了彼此多靠近一点。
所以黎婉后来寻了那么多的由子,寻了由子接济他,寻了由子照顾他,寻了由子与他成亲。
可是有些人的心,似乎就是冷的,怎么暖也暖不热的。
黎家的肉铺只那一家,经过的路途也多是大道。
二人一路又无话,遂肖季很快便将小丫头送到了家门口。
黎三正要出门,远远瞧见肖季带着黎婉站在前门,上前将二人迎进了门。
“多谢先生今日送小女回家。外头雨大,先在这里小歇片刻。雨稍小些再走吧。”
黎三一个屠夫,说出这般文邹邹的话,已着实费了不少脑筋。
肖季似乎看出来了黎三的窘境,道了声不必客气,便作揖离去了。
黎三觉得自家女儿生病了。而且病的还很严重。
这几日,除了去柳家,成天窝在她的小院子里,也不大出来了。
黎三就这一个女儿,也不是没有想过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过去几年里也曾给黎婉请过几个私塾先生,奈何小丫头玩心重。
黎三也不想自家丫头成日里被拘着读书,丢了活泼的天性。
如今也不知怎么的,她竟然转了性子。
不怪小姑娘转了性子。那本怪笔杂谈中却有几分趣味。山精鬼怪痴男怨女的故事,从来都是女孩子感兴趣的。
黎婉花了好几日,才将那书堪堪读了一半。
“丫头,可是又想读书了。我瞧见你近日一直拿着这本书。”
黎三风风火火的走进了,往小丫头旁又凑近了些。“哟!看了可有一半了。来和爹爹说说,都讲了些什么呀?”
瞧见黎三进来。小丫头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沏了杯茶给黎三。
“嗯……就是些挺有趣的故事,都是山精鬼怪,魑魅魍魉。比夫子之前教我的那些书都有趣极了。”
黎婉见自家爹爹笑眯眯的喝着茶,又接着说:“爹爹,我今日倒看了一个比较有趣的。
讲的是一个书生无意间救了一条龙。那龙后来为了报恩,化做女子身份常伴书生左右。时不时给他找一些奇珍异宝。
那书生原本穷困潦倒,后来得了这女子的赠礼。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殷实大户了。
那书生不知道女子身份奇异,但瞧着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实意,遂求娶了女子。
若是讲到这儿,故事也该结束了。
但有一天书生无意发现了女子的身份,又正巧当今圣上的小公主疾病缠身。
书生不知从哪里看来的野路子,说龙鳞能治百病,于是始了计将女子骗进了皇宫。
那女子一身的龙鳞被拔的七七八八。后又得知男子因着进献有功,走上了仕途,又娶了一位一品大官的女儿。
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逃走,再不见踪影了。
爹爹,我要是那条龙,逃出去定想法子将伤养好,再去找那书生理论,势必让他家破人亡。
报了仇才潇洒离去。
“你呀,成日里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黎婉听着自家爹爹的话,小脸立马耷拉下来。
颇为不满:“爹爹找我什么事?”
黎三望了望外面:“丫头,这一连下了几天雨。今儿个天气转晴,你去一趟柳府,将这礼送给肖先生,也算是感谢他那日稍你一程。”
小丫头一听是找肖夫子,顿时开心了。
嘴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过会儿便去。”
说着起身,将桌上的书,仔细收好,放在了床边的小匣子里。
待黎三离去。小丫头径直走向妆台,对着镜子捣鼓了好半天。才起身拿了黎三准备的谢礼出门去。
黎婉到了柳府门口,才递了话进去,便瞧着柳昭昭远远地迎了过来。
“昭昭,你这个点不是在上课吗?怎么出来迎我了?肖夫子呢!今日没见他。”
见着柳昭昭望着自己的眼神颇为吃味,黎婉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瞬间变难看了。
走近了轻轻揪着柳昭昭的袖摆:“你该不会……把肖夫子……给辞了吧。”
柳昭昭觉得自己有些生气,别过头不看黎婉。
“我哪里敢呀,我要是把夫子辞了,怕是你以后再也不顾忌我们的姐妹之情了!肖夫子请了几日假,暂时不来了。”
黎婉不敢看她的脸,又怯怯的问:“那可有说因为什么请假吗?”
“这个我不知晓,看样子你今日来不是来找我的了!”
“昭昭,我今日来。确实是专程来找肖夫子的,前些时候因为下雨碰巧肖夫子捎了我一程。爹爹特让我来送了谢礼给他。”
“这样啊!”
柳昭昭有些不高兴的揉了揉小丫头的头。
“那我去找阿娘帮你讨一份肖先生的住址。你托人送了去吧!”
“那怎么成!我若托人送我去岂不是显得我没有诚意。”
柳昭昭就知道黎婉会这么说,丢给黎婉一个白眼,愤愤的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柳昭昭才姗姗来迟。
“地址给你了,你路上小心些。”说着便将字条塞到了黎婉的手心里。
“我告诉你,可别高兴昏了头,记不得回家的路了。今日我本有些话想和你说。你既急着去,我便不留你了。我们改日再约吧。”
黎婉得了肖先生的地址,很是欢喜。
轻轻掐了掐昭昭有些圆润的脸蛋儿。
“我就知道,我的阿昭最好了。”
小姑娘按着这字条上的地址。一路上七拐八弯的,才走到了一条深巷口。
探头四下瞧了瞧,来往来往的人极少。
又往前走了两步,才瞧见巷子的尽头有一个稍显破旧的小门。
这便是,肖夫子的家吗?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夫子了,小姑娘略有些紧张。
小手整了整衣襟。手中的赠礼不禁攥紧了几分。
踌躇了片刻,才大着胆子上前敲门。
“夫子在家吗。前些日子你下雨稍了我一程,这几日天气转好。家父让我赠些东西以当谢礼。”
等了好半响,见门口没有动静。
“夫子?”
小丫头依旧没听到应答,便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了。
刚进门,黎婉仔细打量了这个小院子。
只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划分出来的菜地也长满了杂草,像是很久没有用了。也没见有几只家畜,院子里空落落的。
只有一间茅草屋和小厨房相邻。
十分萧瑟。
黎婉见茅草屋的门开着,想着肖夫子一定在里面。
才踏进门,便发现屋里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纸张。
墨也洒的到处都是,染了好些地方。
桌子上只有两只被掰折的笔。
要不是见肖季一手扶额,靠在桌子旁假寐。黎婉还真的以为夫子家里遭贼了。
肖季还睡着。
光透过窗子温柔的洒在他眉间,像极了误下凡的神仙。
小丫头轻轻将手中的谢礼放在一旁,蹑手蹑脚得开始收拾屋子。
随意翻了翻自己捡起的纸张,大多的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残页。
有些字黎婉也不大认识,只知道是考生仕途上用的书。文字生涩孤僻。
小丫头觉得自己今日的运气差极了,看样子夫子心情不大好。
肖季其实一直在假寐。
只是没想到,今日还有人寻了这样偏僻的小巷来。
肖家破落以后,剩余的肖家财产都被分支瓜分完毕。自那以后,便很少有人顾忌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