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跟在肖季身后,到了一个略凸起的坟头面前。
南城南本就偏僻,除了百赊阁,就是乱葬岗了,平日少有人来。
这孤零零的坟头,更显凄凉。
“我母亲的尸首,确实是置放在这里。她是被我父亲逼死的。
肖家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才彻底分崩离析。他身为长房,却不学无术,成日里在赌坊厮混。
肖家分家之时,就是因着他平日里的混账样子才只给我们分了一个旧院子。
他自己争不过叔伯一辈,便将过错归咎于我和母亲身上。怨我们拖累了他,每次回来对我们动辄打骂,拿了银钱就走。
有一次我出去做工,他又回家中拿钱。被我娘发现了,二人争执之下,他竟将……竟将我娘害死了!
事后又怕旁人知晓,席卷了家中钱财后便将我娘的尸首私下运到了这里。
一把火烧了。
我不是不想为我娘寻一处好地,只是她的骨灰都在这里,我实在没有法子了……”
黎婉瞪大了双眼,很是震惊!
她不知道,肖季还有这样的过往。
小丫头低下头,上前拉了拉肖季的袖摆。
她其实……想拥着他的。
他一定很难过叭!
黎婉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让他笑一笑有多难……
“都过去了。”
黎婉温声细语的说:“你别难过。你娘也希望你过的好,她才能放心。”
肖季低头,望着黎婉的眸中翻腾着一丝光亮。
一把握住了小丫头的手,“那你呢?你也希望我过的好吗?”
黎婉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很冷,似乎还有几丝颤意。
“我当然希望!肖季,我希望你过得好。”
黎婉第一次没有唤他夫子,话语中满是坚定。
“我比谁都希望你过的好,因为我喜欢你!肖季,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种。”
肖季没有回答,只紧紧抱住了小丫头!
低低在黎婉耳边呢喃。
“我的小丫头,我再也不孤单了。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肖季这一刻觉得,就好像暗黑的深渊里终于透了一丝光亮。
他似乎抓住了一个机会,他等了这个机会……好久了。
黎婉分明有些想不通,为何肖季的父亲会狠下心将自己的妻子扔到乱葬岗,那么多年的夫妻……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黎婉又抱紧了几分肖季,她想,她与肖季定会圆满的……
二人在乱葬岗呆了一会,见暮色降至,便携手离去。
走了几步,黎婉才发现车夫不见了。
不凑巧的是,方才还刚至黄昏,顷刻间狂风袭来,天地昏沉。
小丫头有些怕黑,又朝肖季那凑近了几分。
肖季看出来她有些怕,又握紧了几分她的手。
“别怕,我紧紧牵着你。”
二人相携走到了半途,却见不远处有一伙人骑着马,手上还拿着明晃晃的刀!
“快看!那边有人!”
这是遇到盗匪了……肖季牵着黎婉的手转头就跑。马蹄声一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肖季带着黎婉躲到了一个杂草丛旁,二人屏住呼吸。
那为首的老大嚷了一句:“可不能错过今天这个机会!给我搜!”
黎婉只低着头死死握紧肖季的手,她不会留他一个人的。
却没看见肖季盯着他,眉眼间讳莫如深。方才还紧紧牵着的手此刻挣脱了。
“丫头,你乖乖在这里别动。我不会有事的。”
不等黎婉回答,便见肖季跑了出去。
“不,我不会留你一个的。”
找救兵!找救兵!
黎婉突然想起来,南城南临着乱葬岗还有个百赊阁。
来得及……还来得及。
肖季,等我。
雨开始下了。狂风骤雨间,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穿过乱葬岗。
“有没有人啊?救命!来人啊!”黎婉无力的敲着百赊阁的门。许是因着雷雨声,女子的声音格外凄厉。
宋臣正准备歇下,便见小厮来禀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个女子求救。本想着不让人扰了姜辞好梦,出门却见已有小厮奉了阁主的命将人迎进来。
“来者何人?”
姜辞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头,听说是有关人命的事,她才匆匆起来。
“阁主,我想请你救救我的朋友。我与他一道来此祭奠家人,谁知归途碰见了盗匪。他为了救我引走了盗匪。”
宋臣此时开了口:“姑娘,我们百赊阁是个做生意的。”
黎婉只紧紧盯着屏风后的姜辞,期盼她开口。
“我百赊阁的人,不借!”
百赊阁的三不赊规矩,自定下便没人破过!姜辞这人面冷心热,其他的都好说,但就这规矩……不能破!
“那我向阁主赊一把刀!一把最利的刀!”
黎婉想,即便自己不能救肖季脱离险境,也要拼一拼!
“哦?”
姜辞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
又想着人命关天,没有多做挑逗,“去挑了最利的刀来!”
黎婉握紧了刀,行了谢礼。
“多谢阁主,人命关天,我先走一步。”
见黎婉匆匆离去,姜辞看了看一旁的宋臣:“你也去吧!一路护着她!”
左右宋臣不是百赊阁的人……姜辞这样想着,眸底闪过一丝快意,自己也不算破了规矩。
“早些回来!”听着姜辞的话,宋臣只好认命的牵了马,接了小厮手里的伞。低低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姜辞吩咐人替宋臣煮了姜汤,望着面前的卦局愣了愣神。
你今夜来了我这百赊阁,确是来对了。逢凶化吉,也算救了你一命……
破庙里……
“她进了百赊阁。我们的人已埋伏在外面,她出来必死无疑。”
肖季望了望面前的黑衣人,恍惚间又想起了黎婉说的话。
肖季!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撤走!”
肖季的拳头又攥紧了几分,眼中多了一丝复杂的光!
“肖季,这可是一个好机会!等那个小丫头一死,你借着入赘黎家,黎家的财产就都是我们的了!”
肖季望着其他肖家分支的人,眼里明晃晃的贪欲令人作呕。
冷笑了一声,“她活着我也能掌控黎家。”
肖季想,她那么喜欢自己,同其他的人不同。
他见惯了肖家分支对他的压榨,人性冷漠,还没有人像她这样顾及自己的。
只要她一直这样,他以后会待她好的……
黎婉拿了刀匆匆往回跑,宋臣骑了马到她面前:“上来吧!我随你一起去,我武艺尚可。”
黎婉愣了一下,便上了马。
“多谢!”
二人骑了马经过了乱葬岗,一路上却没遇到那伙盗匪了。
“肖季!肖季!”
“他在那。”宋臣指了指不远处的破庙,一个人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黎婉一看是肖季,匆匆跑了过去。
“肖季,你受伤了!”
肖季肩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像是长刀伤的。
“那伙盗贼将我砍了一刀,我顺势顺坡滚了下去,才躲过了他们。待他们走后,我……”
黎婉捂住了肖季的嘴,“我不想听了……还好你没事!”
那厢宋臣看了他二人一眼,便牵着马要走,左右人找到了,他也该回去了。
只是……那一眼倒让宋臣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宋臣想了想,才上前走近了几步。
“姑娘,这刀记得仔细收好!以后大有用处的。”
不等黎婉开口,宋臣便挥鞭驾马,扬长离去。
等黎婉二人回到镇子上,却见黎父招呼了几个人撑着伞提着灯笼在大街上挨家挨户的敲门。
“爹爹~”
小丫头直直扑到了自家爹爹的怀里。
“你跑去哪儿了?”黎三很生气,但是看着浑身湿透的小丫头,一时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女儿同肖夫子去了一趟南城,谁知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盗匪,夫子为了救我一个人引走了盗匪,还受伤了。”
黎三满脸怒气的望着几步之遥的肖季,又看见他肩上的伤口,才压着火。
他找机会得仔细问问,一个人带他女儿去南城干什么,存了什么样的心?
冷哼了一声:“咱们回家。”
黎婉又看了看站着不动的肖季,黎三一旁看着肖季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没好气儿的丢了一句:“杵那干什么,还不走?我还没问清楚你凭啥拐我的女儿呢!”
肖季听了这话,才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回到黎家后,请了大夫煮了姜汤,又折腾了半宿。黎三正憋着气,又看自己小丫头困的直点头,才唤了她回了自己的屋子。
黎父见小丫头走了,转身直直踏进了临时安置肖季的客房。
“我问你,你今日将我女儿带去南城做什么?”
肖季看了看黎父周身毫不掩饰的怒气,起身微微作揖。
“伯父见谅!我今日原是带阿婉去见了我母亲。”
“荒谬!”黎三是知道些肖季家中的情况,他母亲早些年去世了。
“你是什么身份?为何带我的女儿去见你的母亲!”
肖季面上白了几分,还是温声说道:“我与阿婉……两情相悦。还请伯父成全!”
黎三倒没想到肖季说的这么直接。自家小丫头喜欢肖季的事,他也知晓几分。那个小丫头……从来都藏不住事儿!
“我不会答应的!你早日断了念想吧!我黎家虽说比不得柳家,到底还算殷实。阿婉过惯了好日子,你拿什么养她?”
肖季紧抿红唇,黎三的话令得他愈发阴沉。垂眸隐去了眸中闪过的一丝阴鸷。
黎三见他沉默,面色有些苍白。到底放软了一丝语气:“你若真希望阿婉好,就该放手。只要你应了,我以后都不叫她再见你。”
“伯父,我欢喜阿婉。这一辈子,只欢喜她一个人。”肖季抬头定定望着黎三。
黎三见他固执,语气又硬了几分。“我就不信,你们读书人说俏皮话都一套一套的。我不叫她嫁你,你还能一辈子不娶了不成?”
黎三大袖一甩,抬脚出了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却一宿没睡。
南城南……宋臣骑了马慢悠悠的经过乱葬岗。啧……那姑娘是个傻的。真话谎话都分辨不了!
自己淋成那个鬼样子……那男子的衣服……可干净的不像滚了一圈的人!
他有点期待那姑娘拿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