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百赊阁灯火仍是灯火通明。
只一处地方,一片漆黑。
卦室内
卫小公子被绑在书架旁,因着卦室里没有点灯,四下都是漆黑一片。突然,房间内多了脚步落地的声音,虽是轻微,但还是叫他分辨出了来人的方位。
“我说怎么迟迟不见你露面,原是叫人绑在这里了?”
卫良夜微抬头,定定的看着来人,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你用那药控制了我,究竟是所为何物。百赊阁的规矩江湖尽人皆知,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是百赊阁不肯赊的?弥僧。”
那人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不再靠近。
案上的烛火蓦地亮了,照亮了来人的身影。那人一身红袍,披着斗篷,只露出了一张鲜红的唇。
“阿夜。”
来人蓦地摘下了遮掩住眉眼的帷帽,再抬起头,果然是那张卫良夜无比熟悉的脸。
卫良夜听见他在唤他,眉眼里多了几分暖意。
“我们相识也有许多年,你这些时日的异样,我都看在眼里。弥僧,你为何要给我下蛊?”
弥僧看着他,微抿嘴唇,一言不发。
“你不说?那我再问你,你借着我进了百赊阁的卦室,究竟是要找什么?”
卫小公子看着弥僧,眸子里多了几分犀利。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便是。阿夜,我拿我们这些年的情分做赌,我不会害你。”
他抬起头看着卫小公子,言语里极近诚恳。
他与卫良夜相识近七年,从他第一次扮作刺客偷袭卫敦时,意外被卫良夜救下,二人似乎因着各自的自身经历格外的惺惺相惜。他这些年虽是心怀企图,可到底不会做伤害阿夜的事情。此时,他希望阿夜能信自己。
卫良夜看着他半响,有些动容。
这么多年,他们同吃同住,他在卫氏时,弥僧化作小厮保护着他,他被逐出了卫氏后,弥僧也一直跟着自己。要说弥僧动了对自己的杀心,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你要我如何信你?”
他再开口,言语里透着些妥协。
不管弥僧待他如何,他不能让阿辞牵扯出来。更加不能让百赊阁牵扯进来,尽管现在的局势似乎早就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想,若是弥僧能在他身边待这些年,便足以说明百赊阁也早被他身后的人计划在内。究竟是什么人,卫良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种种事情看起来毫无头绪,但又似乎在被一双大手在暗中推动着它的轨迹。
“我想,等你见到了你的父亲,便能知晓了。”
不等他回应,弥僧抽剑一把砍断了束缚着卫小公子的绳索。“我父亲?卫氏怎么和百赊阁有了牵扯?”
卫良夜愈发的不安,整个人也有些焦躁。弥僧忽的动嘴念了些模糊不清的咒语,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很快淹没了卫小公子的神识。
渐渐的,卫小公子眸子里的焦躁渐渐平息,黑色逐渐席卷而来,覆盖了原本眸子里的光亮。
“哐当”
姜辞一把推开了卦室的门,屋子里除却挂着满屋子的卦签,只剩下案上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火和断掉的锁链。
“呵,这样都关不住你。我的卫大人。”
素来淡漠眸子里有着碎裂成片的漆黑,真当她这百赊阁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即日起,发出交易令,若有能抓到卫良夜者,我百赊阁的东西,任他挑。”
阿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阁主,毕竟阁主素来最能隐忍自己的情绪。上次阁主还同她说,卫先生是阁外之人,叫百赊阁不要再派人叨扰他。
只不过短短几天,卫先生又被绑了回来,如今二人竟是玩着戏本子一追一逃的花样吗?“阁主,你前几日才发的交易令,卫氏的卫顾已然盯上你了,你如今又发追捕卫先生的交易令,只怕是江湖势力觉得你是同卫氏结了仇,难保不会掀起动荡。”
一直以来,百赊阁在江湖中的存在最为诡异。各大势力争相维持着百赊阁的地位,但又不允许旁的势力私下里与百赊阁结交,俨然是将百赊阁视为一个平衡点。
“那又如何?我身为百赊阁的阁主,坐拥无数他们想要的珍宝,在百赊阁没有出现下一任阁主之前,我一旦意外横死,那百赊阁将永远跟随我的死亡一同沉埋地底。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卫氏不敢动我这个活生生的宝库。卫氏若真出了几个不怕死的玩意儿,一旦触怒了百赊阁,只怕宗门百家会将卫氏踏平,连根拔起。”
她说完这话,眉眼里突然变得黯然。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她险些被他的离开冲昏了头脑。“对不起,阿碧,是我冲动了。”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盯着地上断成几节的锁链。少女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寂静的夜光里满是萧瑟。
阿碧看着她,心里也有些难受。“阁主,作为百赊阁的仆,不管怎么样,我们会一直陪着阁主。不管百赊阁将来存亡如何,在下一任阁主没有出现之前,我会一直陪着阁主,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
是了,一旦与百赊阁签了契约,无论生死,她们这些仆,都要同百赊阁死死的捆绑在一起,终其一生,都不能再生出离开百赊阁的心思。
“阿碧,我想离开这里。”
姜辞说着这话,只觉得心头好似着了火,只身处于一片火海中。
阿碧闻言,脸色惊变。“阁主,不可。”一旦签了百赊阁的契约,若是生了同百赊阁脱离关系的心思,契约者的精气便会被那些存放了数十年甚至百年的死物一点点吞噬,直至死亡,也不得踏出百赊阁一步。
所谓百赊阁的禁忌,便是以这样的方式将人心一点点禁锢。历代阁主,无一能打破禁忌。
不等她说完这话,姜辞小脸一红,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了阿碧浅白色的衣襟上。
“我想离开这里,不是单纯出去的游玩一圈再回来,是想彻底的摆脱这个鬼地方,摆脱囚禁我的牢笼。”
姜辞脸色愈发的苍白,一双手紧紧抓住了阿碧的手臂,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阿碧急急的伸手擦拭她嘴角溢出的血,大滴大滴的泪落了下来。“阁主,不要再说了。我求您了,别再想那些了。别再触犯禁忌,停止那些该死的念头。”
姜辞摇了摇头,眸光里愈发的坚决。“所谓的百赊阁阁主,不过是江湖那些宗门百家禁锢的一个移动的宝藏罢了,我才不要同那些死物待在这里一辈子。我要去找我的卫大人,我要学着像一个寻常的女子那般同他相处,他才肯让我再近一点。”
她的气息愈发微弱,想要逃离这里的心思愈浓,带给她的禁忌之痛便愈发厉害。
“阁主,求求您不要这样。”阿碧噗通一声跪在了姜辞的面前,看着孱弱无力的她。“这样,我去将卫先生请回来。卫先生许是将事情忙完了,便回来了。您若是觉得无聊,我再去给你请戏班子来。请多少个都行,只是阁主你万万不要再动与百赊阁脱离的念头。这些珍宝沉埋地底无所谓,只是阁主只怕到时你也会性命不保啊。您等了卫先生那些年,就再等一会儿也没什么的。”
阿碧此时也有些崩溃,看着姜辞这个样子,分明是禁忌之痛厉害到几乎要剥夺了她的生命。从前姜辞最多只是生一场病,而今竟是这般严重。
“我不要,我不要等了。我不要等了。”
姜辞大口大口的咳着血,“他根本就不会再回来了,我再不去,只怕往后都不会再与他有瓜葛了。阿碧,你放我出去吧,我再待在这里,会疯的。”
她总觉得,她再这样待在这里,总有一天,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会断掉的,她会彻底崩溃的。
阿碧红着眼睛松开了手,她的阁主怎么那样傻啊,能困住她的,本就不是她啊。她只是这百赊阁的仆,终其一生的仆。
姜辞失去了阿碧的支撑,踉跄的走了几步,只是连卦室的门都还未踏出去,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卫氏
等卫小公子再恢复意识,已经来到了卫敦的面前。
卫敦看着他,眼里有些复杂。“阿夜,我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卫良夜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父亲,印象里自母亲死后,他们再没有这样面对面的平静的谈话。
“你中那蛊,同我身上的蛊一样的。说起来,这蛊已经坑害了许多四隐势力里无辜的人。”
卫良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隐隐觉得,自己离事情的真相近了一步。
“这蛊是我父亲研制的。”
一直立在一旁的弥僧开了口,“他研制了数十年的蛊,试图摧毁四隐势力的核心力量。说是摧毁,不若说是操纵。他入了僧门,而后用各种办法将蛊送给那些四隐势力的核心力量。初时研制的蛊并没有那么大的效用,只是会提高人的功力。而后来,他借着这一点将这蛊吹成了成圣丹,遂吸引了那些四隐势力的一些老家伙。随着一代又一代蛊的研发,这蛊渐渐有了控制人的效用。而之前你被我控制,也正是受了此蛊的影响。”
卫良夜皱了皱眉,这消息太过突然,弥僧的父亲,怎么会同四隐势力有这样深的仇恨。
“不错。”卫敦点了点头,“他父亲第二代的蛊便是下给了我。”
“弥僧的父亲?究竟和四隐势力有着什么样的渊源?”
弥僧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来:“这还要说道很多年前,我父亲是前朝国师的独子……”
弥僧说了很多,说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说道了梅家那段血海深仇,也说到了他母亲殷芙是死在了一个自称前任伯氏门主的近亲手里,甚至说到了自己被喂了第一代蛊虫,被他父亲逼着亲手杀死了心上人唐尹的事情。
“他真是疯了。”
卫良夜说着这话,眉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心下却冒着丝丝冷气。该是有多么丧心病狂的一个人,才能将自己不足满月的儿子当做第一代蛊虫的试验品。
“是啊,他从来都是疯子,丧心病狂惯了。”
只因着上一代卫氏和兰寺与他的仇人有所牵扯,他便要彻底毁了这两大势力。甚至为此筹谋了数十年。
弥僧说着这话,一双眸子里满是滔天的恨意。
一想到梅时衍逼着自己杀死唐尹,他就恨不得将那人的心刨开看一看。他自己不幸福,也要剥夺别人幸福的权利嘛?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都是为了毁灭你父亲的计划?”卫良夜定定的看着弥僧立在墙角,萧瑟极了。
他点了点头。
“那你要我去百赊阁究竟取什么?当年,似乎百赊阁并没有掺和到你父亲与他们的恩怨之中。”
卫良夜话头一转,呼吸也有些急促。他听了这些,便知晓梅时衍是一个难缠的疯子,任何势力任何东西被他盯上,只怕都要不好过。
“因为百赊阁有我父亲要的东西。而那东西就藏在百赊阁的卦室里,我并不清楚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只是有位我母亲的故人说,那东西,能彻底毁了我父亲的所有念头。”
弥僧眯着眼,又想起了那位被他父亲囚禁在暗室里多年的男子。
如果,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位故人,应当就是宋洵,当年那段故事里,除了他父亲,唯一留下了的一位故人。
“那你呢?”
卫良夜蓦地转向卫敦,一双眸子里尽是冷意。言下之意是既然卫敦将他赶出了卫氏,怎么突然又将他带了回来。
素来冷静自持的卫敦,此刻竟忐忑的不知道该表达自己的意思。
“卫顾已经被我杀了,往后你便是这卫氏的新一任族长。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这个蛊的解药,近日也有所小成,一会让阿忠给你服下,想必也能起些作用。还有你母亲的事情,我也可以 ……”
解释二字还未说出口,卫小公子冷着脸拿起了一旁的佩剑便要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