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连自由都没有，还怎么追随你的脚步？
卫先生，我是真的…… 很喜欢你，可以喜欢到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姜辞缩在美人榻上，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她又梦到了卫先生，梦到了兄长。他们一个个无视自己的哀求，明明眼里闪烁着温暖，可下一秒便决绝的转身，不管她怎么厮喊，他们都没有回头。
恍惚间，她第一次梦见了那个女人，她的母亲，姜容欢。
自她将自己赶走，这么多年，姜辞一次都没有再见过她。她的母亲，眼睁睁的看着大火中的她，可她只是拉紧了兄长的手，一步，一步都没有向她走近。
其实从前，至少在八年大火之前，母亲都是十分疼爱她的。即便她性子冷，总不说话，可是姜辞能从她的目光里看到暖意，看到深沉的感情。可是后来，她要她滚出去，逼着她离开。
姜辞不懂，她真的不明白，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不肯再靠近自己一步，亦或者，她就当真将兄长受伤全部推到她头上。她的母亲，竟是在那样危急万分的关头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屋子被大火吞噬殆尽。
“阁主，阁主醒醒，卫先生来了。”
阿碧瞧着屋子外头立着的一抹白色，心中也替姜辞欢喜。她就说，卫先生不会辜负阁主的心意的。或许阁主已经熬到头了，等到了她的卫先生主动回来。
姜辞被阿碧的声音惊醒，整个人从那场噩梦中醒来。她眼角挂着两滴泪，一双眸子泛着死气。
“卫先生在外面等你，阁主难道不高兴吗？”
阿碧一把将人从榻上扶了起来，伸手将她一头披散的青丝拢住，轻巧的将发簪别了上去。
姜辞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眶，才舔了舔干燥泛白的嘴唇。
“阿碧，你让他等一会，就等一小会儿，我要好好梳妆一番，总不能叫他看到我这幅样子，我怕吓到他。”
她轻轻扬起了嘴角，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隐约能看见里面闪烁着光。
阿碧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禁愣住了神，姜辞罕见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粉晕，瘦削的手轻轻推了阿碧一把。
“快去啊，你去晚了，他要是又突然走了，看我回来拿你问罪。”
姜辞语气里满是女儿家特有的娇矜，同先前那般死气沉沉的样子俨然不同。她想，阁里传来消息，借着交易令卫顾被多名高手偷袭，而后重伤假死又遇上了卫敦，此时想必已经殒命了。卫顾一死，他也算报了仇，是不是她的卫先生以后就能高枕无忧的坐上少族长的位置。
如此，从前他说过等卫氏事了，便会回来找自己。想来，这次她的卫先生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一声不吭的悄悄跑掉了。
至于他先前擅闯卦室的事情，他想拿什么，他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他。比起那些，她更愿意卫小公子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就像他曾经在这百赊阁陪了她三个月。
思及此，她眉眼里有些慌乱，急急的光着脚跑到了梳妆台面前，手忙脚乱的打理着自己苍白的脸色。
“卫先生。”
阿碧弯腰做礼，看着面前的卫小公子，这是阁主一直牵挂了许多年的男子，也是阁主拼死要离开百赊阁的理由。
如果，如果他消失了，那阁主，是不是就能安安心心的待在百赊阁里一辈子。她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
“阁主还在梳妆，请卫先生稍等片刻。”
卫良夜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紧闭的门，他似乎能想象到阿辞一会见到他的模样。他上次逃走，阿辞肯定生气极了，说不定一会就要揪着他的耳朵让自己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再不然，就是手里提着剑，架到他的脖子上再叫人将他锁起来。
“吱呀”
门开了，他的阿辞看着自己，脸上还挂着笑。和上次他们相见时的阴郁疯狂不同，她一身红衣，还是那样张扬，笑眼弯弯的凝视着自己，“卫先生。”
卫小公子看着她，忍住了将人拥入怀中的心情。他不敢再与阿辞有所接触，他怕体内的蛊会作祟，又叫自己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
“姜阁主近日可还好？”
姜辞听着他的问候，脸上的笑容愈甚，只是一颗心渐渐的坠落，她只听了他说的一句话，便断定了卫良夜此次来不是带他走的。
因为他刻意保持二人的距离，也许卫先生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方才只是稍稍往前走了一小步，他便下意识的往后退后了两步。
她看了他半响，眼圈有些红了。“卫先生此次来，可是有要紧事？”
她不像从前那样一把揽住他的手臂，他也不敢说些打趣的俏皮话，二人彼此十分有默契的主动疏远了距离。
“我来此，却是要问姜阁主寻一件物什，而这也关系到你的兄长的性命。”
姜辞听了这话，掩去了心中翻腾的苦涩，“我哥哥在清平寺，难不成是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她说着这话，心中愈发难受。瞧瞧她这个妹妹，就像是一只被囚禁的与世隔绝的金丝雀。她的哥哥一去半月，迟迟未归，而她只能待在这里，靠着那孤零零的几只卦签来推断他的行踪。即便她能推断出凶吉，那又如何？她远在千里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阁中阁外，原本就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世界。
“阿夜，耽误不得了。”
弥僧从远处走来，看着僵持的二人，他扫了一眼姜辞，并不打算多做什么解释。毕竟在世人眼里，百赊阁的阁主本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知晓百赊阁的禁忌，所以即便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姜辞，姜辞只能当一个忧心的看客，徒增烦恼。何况，他当初也答应了宋洵不会将百赊阁和姜辞牵扯进当年的事情里。
“姜阁主，我原是来向你赊一位故人留给我的东西，几年前被他存在了百赊阁，如今是来取的。”
卫小公子有些生硬的开了口，他从弥僧那里得知，这位故人便是阿辞失踪了八年的爹。
“你想要什么，便自己跟着我去卦室取吧。”
姜辞瞧着他一言不发，才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绑你，毕竟你也说了这关系到我哥哥的性命，我并不能也不会拿他的命去赌。”
卫小公子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卦室
“你想要什么？自己寻吧。”
她静静的立在一旁，看着他四下翻找着什么。“卫先生，你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要紧，关系到我哥哥的生命。何况我哥哥时时寄书信给我，并说他现在很安全，甚至打探到了我父亲的消息。”
卫良夜闻言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许多。原来，所有人都同他一样，不想将阿辞牵扯进来。不管是阿辞的父亲，还是阿辞的哥哥。
可是，被所有人以保护为由而被蒙在鼓里，阿辞，究竟在宋家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
他加快了动作，踌躇了半响，才吐出了一句：“姜阁主，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你哥哥平安带回来。”也许，甚至能带回阿辞的父亲。
姜辞看着他，心头酸涩。是啊，即便他同她说了又有什么用，她出不去，永远都出不去。
短短的时间内，她突然逼着自己做下了一个决断。
她要出去，不是为了阿夜，不是为了哥哥，她要为了自己。她要自己勇敢打破禁锢，即便真的丢了性命，总归，她总要求个结果。
“姜阁主，还请问前阁主是否放了什么东西在这卦室。”
就在方才，弥僧暗暗传音给他，只怕那东西是被前阁主单独放了起来。
看着他皱着眉一无所获的样子，姜辞不禁的想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可是她也只是这样想想，并没有什么动作。还记得上次他下意识的躲开了她的手，着实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这个锦盒便是前阁主留的东西，他之前说如果有人来寻，不需问缘由，由他带走便是。原来这东西是留给你的。”
她将锦盒递了过去，随即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有她有她手心的冰凉，卫良夜抬头看着她，发现她似乎又瘦了许多，整个人虽是看着他笑，可眸子里隐隐有些坚决。
“嘶”
霎时间心口上像被刀蓦地划开了一个口子，他忍着痛，又想起了弥僧同他说的，这蛊虫，是无解的。即便是梅时衍死了，他不会再受人控制，可这蛊虫依旧会吞噬他的感情。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
这样的他，阿辞能接受吗？他的阿辞那么喜欢他，等了他那么些年，可他往后一点点回应都不能再给她了。
“既然东西我取走了，那就此告辞，以后的日子，望阁主珍重。”
他看着她，眸子里的光渐渐死寂，再看不出什么。姜辞走到了他的面前，似乎也听出了他这话的诀别之意。
“卫先生，我能再抱抱你吗？”
她看着他，一双弯弯的眸子里此刻映满了他的模样。她知道，此去，只怕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纠葛也被彻彻底底的斩断了。
往后，她不管是在阁里，还是阁外，无论到哪里，都与他没有关系了。他就像一个过客，只是途经了她人生中的一段短短的时光，她没道理因此将他揪住不放。
阿碧同她说过，若是真的欢喜一个人，就应该欣然接受那个人给予的一切。于她而言，只在乱葬岗遇见了他，便已是最好的事情了。
所谓遇见既是上上签，便是如此。
卫良夜看着她张开了双臂，像拥抱太阳一样拥抱着自己。喉咙渐渐翻腾起了一阵血腥味，但他没有躲，只是任她拥着。
而后，她推开了他。第一次主动推开了她的卫先生。
“卫先生，我放你走了。”
他张了张嘴，将喉咙间的血腥咽下，“我会将他们平安带回来，一定会。”
姜辞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随即从里面缓缓关上了卦室的大门。
我相信你，阿夜，你一定会将我哥哥带回来。
很快，卦室里一片火光。火舌肆意舔舐着那些陈旧的卦签，还有沉睡了不知多久的物什。有骨刀，有面靥笔，还有琉璃鼻烟。
她一身红衣，立在火光之中，像极了涅槃的凤凰。
清平寺
“少爷他们怎么还不来？”
阿忠看着不远处集合的侍卫，那些大半是卫氏的人，当然，还有部分是兰寺的女使和索命楼的刺客。
“阿忠，不必着急。你看那个小子筹谋了这些年，甚至夺得了索命楼的门主之位，不过就是为了毁掉他父亲的计划。我们应该相信他，也相信阿夜。”
卫敦看着不远处的清平寺，眸子里满是坚决。这场闹剧闹了这么多年，也该结束了。
终于，当清平寺敲响了第一声晚钟，马蹄声纷纷而至。
弥僧手里紧紧揣着那个锦盒，心里隐约有些古怪。
“一切都部署好了，少族长，只待你一声令下，属下便带人攻上清平寺。而那个装满蛊虫的禅房，也已经派人守在一旁，只待一片混乱，一把火烧光了那些害人的蛊虫。”
卫良夜闻言，看着弥僧的眸子里有些迟疑，弥僧蓦地笑了，“阿夜，你知道的，我为之筹谋了多少年，必然不会心软的。他的梦做的太久了，总要有人终结的。”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摆了摆手。
一时间，一众人团团将清平寺围住了。
梅时衍立在不远处的清平苑里，那里是百栖山最高的地方，他将寺门前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他只扫了一眼，便瞧到了那人一袭红衣，身后是索命楼的刺客，梅时衍微眯双眼，突然咧开嘴笑了。
这才像他和殷芙生的小崽子。
他看着那颗枝繁叶茂的凤凰树，眼里透着浓浓的眷恋和缱绻。
“阿芙，我想，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